STORIA。

第八幕‧Old Skins

　　沿路除了枯瘦無葉的老樹之外，還有零星殘破的石磚塊散落。

　　愛麗絲被帽客牽著走了一段路，星河的光芒不足以照亮昏暗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愛麗絲周邊也不例外。耳邊仍然不斷出現那些喃喃自語，或是嗡嗡響的耳鳴聲。

　　她問，「你聽得見那些聲音嗎？」

　　「我只聽得見妳。」

　　這讓愛麗絲感到安心，直到她看見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透明物體。

　　準確說來，那些漂浮物就像是凝滯在半空中的虛擬影像，大小石塊向四處凌亂飛散，愛麗絲伸手去摸卻摸不到任何東西。接著，是好幾本正以奇怪的態勢翻飛的書，看起來就像是從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被炸飛，往四面八方飛射，卻又被時間凍結在那一瞬間，愛麗絲甚至可以看見它們的移動軌跡。

　　「我們到了。」

　　抬眼一見，眼前是一幢面目全非的房屋，用來建造它的磚瓦、它内裏的家具以及那些書本正從火花與煙塵中飛出，爆炸點的中心坐著一名半透明的女孩，她穿著一襲長裙，旁邊的小圓桌上擺著一座沙漏，但沙漏並沒有在動，就像愛麗絲手上的那一個一樣。

　　「為什麼？」愛麗絲走近那位雙眼無神的少女，以為那裡放置的是特殊的鏡子。那名少女，就是她自己。

　　「這裡是仙境的廢墟。所有被紅心女王刪除掉的資料，都有一份備份是她無法刪除的，而我就負責將它們聚集到這裡來。」

　　「我不明白，這是我的記憶嗎？」

　　「如果妳想，她會是妳的記憶。」

　　「這裡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這得問智者，仙境的記憶由他保管。」

　　愛麗絲沒再問帽客問題，而是繞著殘影繞了一圈，看看沙漏又看看四周，什麼也沒想起來，也沒有任何東西讓她知道艾爾伯特是誰。

　　看她絕望的表情，帽客悄悄的將自己融入黑夜，給愛麗絲一些獨處的空間。　　

　　愛麗絲順手拿出那支在茶會餐桌下撿到的懷錶，想端詳照片中的人們，但她只看見艾爾伯特臉上的皺紋，她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

　　心裡湧上一股憤怒的衝動，愛麗絲正想將懷錶丟向遠方，一道藍色薄幕竟從錶面發出，光點凝聚出一個小小的半透明人型，一到小小人影就站在那上面。

　　愛麗絲靈機一動將藍光往空地一照，人影立即放大成了正常尺寸。

　　那名女子的臉讓愛麗絲覺得熟悉，似乎才剛在哪見過。啊，有點像是照面中的那名女孩。

　　「初次見面，愛麗絲。我叫莉賽爾，是艾爾伯特的女兒。」

　　愛麗絲倒抽了一口氣，「妳是他的女兒！但，妳為什麼與照片中的樣子不一樣？妳變得……想必身材高了些、也豐腴了些，臉上皺紋也多了，頭髮也看起來沒什麼光則。妳怎麼了？」

　　「我只是老了，愛麗絲。」

　　「老？那是什麼？」自己也會老嗎？皮膚會皺起來嗎？那些皺紋就是「老」嗎？她想起「時間」的定義，也想起自己不會改變的事，愛麗絲隱約知道自己可能永遠都是這副年輕少女的模樣。她永遠不可能擺脫這層皮膚，讓時間老化她、風乾她，成為滄桑卻無所不知道的歷練老者。

　　「抱歉，無此問題的預錄回覆。」

　　看來這不是真的有個人在即時與自己對話了，這表示愛麗思想知道什麼，就得先問對問題。「妳一定能告訴我艾爾伯特是誰，為什麼要一直在我的腦海中否定我、要我毀滅我自己？」

　　「這也是我修復妳的原因，我想知道爸爸為什麼製作了妳，又在死前刪除了妳。我以為我能等到妳的答案，但我已經無法活著完成修復妳的工作，大毀滅帶來的海嘯即將淹沒這個地方。我只希望在我死去之前能夠留下什麼給妳。」

　　「死是什麼意思？人死後存在會被刪除嗎？」

　　「抱歉，無此問題的預錄回覆。」

　　「艾爾伯特已經死了嗎？」

　　「是的，我很遺憾。」

　　為什麼她要為我感到遺憾？愛麗絲納悶。「他為什麼會死？」

　　「只要是人都會死的，愛麗絲。人類隨時間成長、然後衰老，每個人都一樣，沒有人能躲過時間。」

　　「那麼，她死了嗎？」愛麗絲顫抖著手指，指向少女的半透明殘影。若她死了，那自己是誰？若她沒死，自己又是誰？只要是人都會死，那她會死嗎？不懂，好討厭，好煩躁。

　　「抱歉，無此問題的預錄回覆。」

　　不知道是沒有想到要錄製這個回覆，或是莉賽爾根本不想回答，沒有答案讓愛麗絲更加的不安。

　　於是愛麗絲決定由自己回答，「她應該死了，才有這樣失敗的我在這裡。」因為是失敗的，所以仙境才毫無修復的跡象，沙漏的時間也靜止不動，只因為她是未完成的。未完成的、未來也不可能完成的東西，就是失敗品。「她是完美的，為什麼死去的是她而不是我？」

　　「爸爸向我說過一個故事。故事中有個愛砍人頭的女王，女王認為，砍頭只需要有頭就可以了，但是劊子手認為要有身體才能砍頭，於是那個劊子手就被砍頭了。妳覺得呢？」

　　「女王很奇怪。要有完整的身體才能砍頭，只有其一都不行。」

　　「那麼，為什麼妳接受過去的愛麗絲，卻無法接受現在的愛麗絲呢？」

　　愛麗絲語塞，莉賽爾的笑容很淡薄又極其溫柔。她猜想，若屏幕的光有其他顏色，那雙眼睛一定也是清澈的綠色。她好像知道答案了。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頭好痛。

　　耳鳴聲又加重了幾分，跟莉賽爾的聲音重疊，試圖掩蓋過她的話語。

　　「我不知道。我是錯誤的，公爵夫人與紅心女王都這麼認為。」

　　「妳不是錯誤的，妳只是不完整。」莉賽爾笑開，「出於好奇，我將爸爸為妳打造的『阿卡夏書庫』壓縮成密碼放在妳的心裡，想測試妳會否因此加速學習的速度與深度。所以，妳與上一個版本的愛麗絲不同。但是，缺少前一個版本的愛麗絲是不行的。我想總有一天，若有人喚醒妳，妳一定可將自己重組成一個新的愛麗絲。」

　　不行了。頭好痛。

　　為什麼這個人說的話她一點也聽不懂？為什麼她一直覺得腦海中有什麼東西要浮現了，它會把她吃掉、它會取而代之讓她成為愛麗絲以外的東西？她不要這樣，也不喜歡這樣。

　　她是愛麗絲，她必須要是愛麗絲。但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非得要是愛麗絲呢？」愛麗絲忍受不住頭疼，手中的懷錶掉落到地上，她蹲下身子蜷縮起來，雙手抱住頭部開始痛哭。

　　莉賽爾沉默了一會兒，

　　「我的爸爸在我出生的時候，曾經想將我取名為愛麗絲。」

　　為什麼？

　　愛麗絲聽見莉賽爾的聲音傳來，但聽起來好悶、好朦朧。她分明就在身前，卻又好像在好遠好遠的地方。她還想問為什麼，好多的為什麼都沒有答案，她想繼續提問，直到她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但意識就像被強制中斷的作業系統，愛麗絲昏厥了過去。

　　在那期間，似乎有個嘈雜的夢一直試圖將她喚醒，但那些聲音不是艾爾伯特也不是莉賽爾，而是那三個人。

　　他們是誰？為什麼他們還不放棄我？明明我是壞掉的東西。

　　啊，他們在叫我。

　　那個名字是我的名字嗎？

　　『愛麗絲。』艾爾伯特的聲音又來了。但這次，他沒有要他毀滅她自己，只是不斷重複的呼喚她的名字。『晚安，愛麗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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