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Near Light


 


 

  穿越過樹林裡的幾條小徑,四周傳來萬馬奔騰的聲音,催促著她繼續不停地往前跑。偶爾會聽見遠處有人在吆喝,讓她更加害怕。

  破碎的月亮不再發出耀眼的光芒,原本暗下的世界出現滿天繁星,一條條星之河在夜空中向四面八方展開,愛麗絲很想停下來將這美景盡收眼底,但現在不行。

  幾隻虹鳥偶爾會在她周邊飛舞,夾帶著呢喃式的話語。

  那是她的記憶嗎?為什麼「記憶」是這般可怕的東西?

  愛麗絲邊逃邊揮舞著手臂,想將它們趕走。

  只要想不起來就沒有關係了。她這麼想著。

  不知道跑了多久,遠方那個如燈塔般的光就近在眼前,她卻被絆倒而摔跤。急促的驚呼引來追趕她的人馬的注意,愛麗絲隱約聽見有人喊著「在這邊」。

  她趕緊爬起來,跑向那個散發著柔和光芒的林中曠地。那裡不算寬敞,但安置著長餐桌與座椅的小空間讓愛麗絲感到安全。月光碎片在這裡灑落一地,也難怪黑夜之中只有這裡猶如陷阱般發著光,等待補食獵物的最佳時機。

  不管了。

  愛麗絲匆匆掀開餐桌上長及地板的桌巾,躲進桌下。

  她這時才發現,有「人」坐在桌邊。那是一雙人類的腳、一雙兔子的腳以及正在窺探桌底的老鼠的雙眼。

  「拜託,我不想被殺死。」

  睡鼠什麼也沒說也不再看她,任由愛麗絲在餐桌底下蜷曲身體,縮小著自身的存在。

  有騎兵經過此處,似乎是詢問在場的人有沒有看見她,但詳細談話愛麗絲並沒有聽清楚。

  她在餐桌下發現了另一只懷錶,注意力全轉移了開來。這只懷錶與白兔遺失的那一個很像,裡頭嵌著一張全家福合照,一男一女像是夫妻,從容站在一名小女孩身後。

  而愛麗絲瞪著那上了年紀的中年男子,他在照片中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和煦如陽光般溫暖的笑容。愛麗絲認得這個笑容。若這張照片有色彩,她相信那雙眼睛一定是綠色而澄澈的。

  她直覺自己認識他。

  一定在哪裡見過他。

  但是想不起來,一直有嗡嗡聲在腦海中迴盪著,阻止她想起任何事。


 

  『愛麗絲,讓自毀程式繼續執行吧。』


 

  自毀程式是什麼?為什麼要執行它?愛麗絲到底是誰?

  我是誰?


 

  「他們都走囉。」

  聽見陌生的聲音,愛麗絲從恍惚之中清醒過來,才發現穿著衣服的小老鼠、骨瘦如柴的兔子以及臉色蒼白、雙眼微凸,面相整體看起來有點恐怖的男子,正以相同的動作掀起桌巾,無語瞪視著不速之客。

  「謝、謝謝。」

  愛麗絲拾起懷錶,小心翼翼地從桌子底下爬出來。

  「歡迎加入我們,我們正在進行茶會,現在是……」陌生男子頭上頂著破舊又骯髒的高禮帽,身上的衣服也是同樣的色調與老舊,看起來就像是個從貴族沒落的流浪漢。他舉起空蕩的左手腕,假裝正在端詳手錶,「現在是下午,我們正在喝下午茶。」

  「現在才不是下午時間。從我醒來到現在,仙境一直是深夜。」愛麗絲低身整理了一下裙襬後,順手打開了在桌子底下撿到的懷錶,指針與她的沙漏一樣,沒有變化。「這只懷錶的時間停在午夜零時三十三分。」

  「不、不,親愛的,現在是下午九點。」

  愛麗絲看著那男子誇張的燦爛笑容,露出的牙齒意外地與他的臉色一樣蒼白。「你怎麼知道?你連一只錶都沒有。」

  「錶上的時間就是時間嗎,女孩?妳的那只懷錶根本不會動。」

  「喔?那麼你知道什麼是『時間』嗎?」

  「我不知道。但妳知道。」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男子沉默了半晌,「連艾爾伯特教妳計時也不記得了嗎?」

  愛麗絲像是獲得提示而靈光一閃,但實際上她什麼也沒有想起來。是的,艾爾伯特。她記得「艾爾伯特」,但他實際上是誰?他教她計時?為什麼?

  「我們無法定義時間,改變才能。當世界不變地持續改變,時間才有意義。」一旁的老鼠拿起茶壺倒茶,但壺裡根本沒有茶水。「妳看沙漏,要是沙子不動,時間就不存在。」

   「對本身不會改變的我們來說,時間本身沒有意義。」乾癟的兔子如是說道,牠正在吃空氣蛋糕。「對仙境來說,只要仙境持續變化,時間就會繼續向前。但仙境毀壞至此,時間已不存在。」

  兔子粗魯地用生鏽的叉子指著一桌子的月光碎片,愛麗絲這才發現這茶會的桌上擺滿壞損的、不完整的茶具,一旁的老樹枯藤伸出手來穿梭其中,還有幾隻迷途的小蟲來攪和這場混亂。

  「本身不會改變?我也是嗎?所有人都是嗎?我們都不存在這裡嗎?」

  「不,親愛的。只有從仙境裡誕生的『我們』才是這副模樣。」

  愛麗絲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心慌。

  似乎她知道了什麼東西的答案,但她還沒準備好接受它。「即是說,有人跟我們不一樣嗎?」

  「是的,仙境外的人會隨時間變老。」男子收起笑容,神情嚴肅起來。「正因為我們不懂『時間』與『衰老』,所以我們在最後都沒有認出他來。」

  「認出誰?」愛麗絲聽見自己的聲音正在顫抖。

  「註銷了使用名稱的使用者A-0。」

  「我不知道那是誰。」

  「妳知道。妳只是在最後錯過他了。」

  「我、」愛麗絲不懂為什麼她會這麼激動,甚至眼眶已經有淚水正蓄勢待發。「我沒有錯過任何人!」

  「白癡帽客,別讓她在這裡哭哭啼啼,直接帶她去看『那個』!」老鼠吱吱叫了兩聲,他對愛麗絲的脆弱表示不屑與鄙視。

  男子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另一邊的兔子,「你說呢,三月兔?」

  「睡鼠難得提了個好意見,但在那之前,」三月兔轉向愛麗絲,「妳是誰,女孩?」

  愛麗絲吸了吸鼻子,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要向前去,跟那位看起來不太正常的人去看「那個」東西。在她看見懷錶裡的照片時,就有種預感,她已經等不到她一直在等的人了。

  現在的她,只執著於一件事。「如果我去了,我們會成為真實的存在嗎?」

  帽客笑了笑,「不知道。妳覺得我們是虛假的嗎?」

  女孩搖了搖頭,「帶我去看妳們想讓我看的東西吧。」


 

  「我是愛麗絲。仙境的愛麗絲。」絲毫沒有遲疑的,她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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