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和凱茵之間的故事並不長。

  當艾貝兒第一次見到凱茵的時候,她還是個十二歲的女孩,凱茵則大了一歲,但氣質上卻感覺差距了三歲以上。

  那天下著細雨,她、父親與凱茵便是在山林裡某處較為寬廣的草原上,一同撐著一把黑傘、凝視著樹下的一塊無字石碑。

  這是凱茵母親逝世幾天後的葬禮,到場的除了他們父女三人外,還有兩位幫忙將淨化後的遺體埋入土中並立起墓碑的男子,其一是挖土工人,另一位則是禮儀師。

  現場沒有教會的神父前來幫忙舉辦儀式。

  凱茵的母親並不是明媒正娶,沒有名份就懷孕生子的女人在任何地方都不受歡迎。

  艾貝兒記得凱茵當時面無表情,直盯著那以石塊來說太過蒼白的墓碑,沒有流出任何一滴淚,讓艾貝兒有些懼怕這位從未見過的異母姊姊。但也因為她們都同樣失去了母親,艾貝兒很快的就對這位姊姊敞開心房。

  凱茵卻不如她這般熱情。

  她自幼飽受人們的異樣眼光,她懂「私生女」的意思,如同她懂「娼妓」的含意一樣,寡言又內向的凱茵在母親死後,只能以冷漠的假面具偽裝自己。

  艾貝兒會主動找話題跟凱茵閒聊,想藉此拉近距離,凱茵卻與旁人刻意疏遠。雖然因此受過很多次傷,艾貝兒仍然努力嘗試化開凱茵冷漠的心。

  有次,父親上山牧羊,家裡只有兩個女孩。

  凱茵才剛從運送小麥至磨坊的路上回來。

  父親讓她到鎮上幫忙打些零工,學習她母親生前的那份工作,希望有朝一日她可以獨立成長,甚至可以管理小麥田。她對此沒有展現太大的興致,至少外表看不出來,但她沒什麼怨言,每天也準時的到田裡報到。

  艾貝兒偶爾會跟著凱茵一起上哈菲拉鎮,所以鎮民們對她們兩人的差別待遇,她是知道的,但她還年幼,無法理解那是什麼意思。所以當她看見回來的凱茵衣衫凌亂、滿身是傷的時候,艾貝兒除了訝異,沒有意識那是怎麼一回事。

  「凱茵,妳是怎麼了?」

  艾貝兒顫抖的小手就要觸碰到那副稍微成熟卻仍然柔弱的軀體,卻被凱茵一手拍掉,拒絕在外。

  「只是跌了一跤。」

  艾貝兒不死心地試圖再次接近凱茵,後者卻退後一步拉開距離。「是不是他們對妳動手了?」

  她很生氣,卻不知道該將這股怒火往哪裡宣洩才好,只好怒吼出聲。後來回想,這是她第一次粗魯地抓住凱茵的手,對她大吼大叫。

  「放手!」

  凱茵大力掙脫出艾貝兒的箝制,艾貝兒才發現凱茵正在流血。鮮紅的血液從纖細的手臂汩汩而下,血水也沾染了一些在艾貝兒手上。

  恐懼、憤怒,艾貝兒不知道哪個情緒比較明顯。

  她想起了生養凱茵的母親。

  聽父親口頭說過,她倆相依為命過著艱困的生活,凱茵的母親在病倒一個月後的某個黑夜裡,選擇將自己溺死在比森河裡。

  凱茵似乎太曉得死了,卻不知道該怎麼活。

  這讓艾貝兒忍俊不住淚水,跪倒在地後就大聲啜泣起來。

  「妳為什麼要哭?」

  凱茵的聲音聽起來好遠,又好冷,這讓艾貝兒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因為妳都不哭啊,所以我要幫妳哭嘛!」

  出於一種「她會需要分擔那些寂寞」的同情或是其他更不可言喻的情感,艾貝兒可能意識到凱茵將心靈藏的很深,是因為她的心很脆弱。

  於是艾貝兒粗魯的拉起凱茵的手臂,後者驚呼一聲卻也沒有反抗,任由自己的身體跌墜入妹妹柔軟溫暖的身體裡,意識過來的時候,兩個嬌小身軀已經相擁著對方的體溫。

  「妳還有我喔,艾貝兒永遠會愛著妳喔。」

  在那之後,凱茵表面上仍然冷淡,卻再也沒有拒絕過總是跟在她身後的異母妹妹。即使長大成人後他們兩人越行越遠,艾貝兒仍然相信著,凱茵的內心裡有個位置是給她的。

  她一直都這麼深信的,直到那門婚約被訂下,凱茵的不理不睬與對伊凡‧雷茲的關係都讓艾貝兒動搖。

  但如果她的異母姐姐不愛她,為什麼願意要為她殺人?

  「從此,除了凱茵,我就再也沒有愛過任何人。」

  艾貝兒說出這句話時的語調,帶著十足的懺悔意味,好像是在說只要她不愛自己的姊姊,就不會逼著她選擇死亡。但艾貝兒卻又矛盾的想,似乎自身的存在搶奪了太多本該是屬於凱茵的幸福,所以抗拒著外在的凱茵的心,理所當然的要由自己來守護。

  「我想,凱茵‧亞當斯小姐也是如此。」

  所以才會選擇那樣自我了斷吧?

  不知道為什麼,艾朗就是這麼覺得。若不是他自以為正義的想要將艾貝兒逼迫到招認犯罪的死角,凱茵也不會藉著自己的死來躲避他人的死了。

  艾貝兒似乎沒有意會艾朗的意思,臉上還有疑惑想開口,一聲巨響便不知從何處傳來。待在教堂裡的兩人還不曉得怎麼回事,隨之而來的規律震動讓他們兩人面面相覷。

  「地震?」艾貝兒從沒有遇過地震,突然遇上時心裡只有倉皇失措。

  「不是,震動的頻率不太尋常。」

  隨後,教堂的屋頂開始被什麼巨大的物體撞擊而迅速扭曲變形,一張被紫黑色汙泥掩蓋五官的碩大臉龐出現在被撕開的屋瓦之中。

  兩人短暫的對視之後,心有靈犀般的一同奪門逃出小房間。

  他們跑過講經佈道的廳堂,向通往後院的門扉跑去,紫色汙泥在他們身後不斷地用泥巴雙腳踩踏,好似他們才是壞蟲,需要被消除。

  經過已然草葉枯黃的幾團花圃,艾貝兒跟著艾朗喘著氣奔跑著。

  「庭院倉庫裡有地下室可以暫且避難,跟上!」

  艾朗對著稍微落後的她吼著,艾貝兒還是忍俊不住的回頭看了一眼那仍舊不停摧毀教堂與民房等建築的怪物。

  在晦暗的天空之下,那隻有著好幾個成人男子身高的紫黑腐泥怪物顯得特別陰森。泥人大肆破壞所有建築,兩人盡全力的向前跑,磚瓦礫石仍然一直往四處飛散,不斷阻擋他們的去路。沒過多久,迴廊上已經都是碎石。

  當泥人與她四目相接的時候,艾貝兒一個機靈,也還沒搞清楚是什麼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艾貝兒沒踩穩腳步,一個踉蹌,大力的跌倒在地。

  她發覺膝蓋處淌出溫暖的液體,很痛,但不想死的念頭隨著恐懼一起湧上心頭,驅使她奮力地站起身來,繼續向前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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