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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Aleks Dahlberg on StockSnap

 

  當阿德莉與納茨取水的回程路上,兩人不發一語,沉默以對。

  納茨的告解讓阿德莉胸中有股異樣感鼓譟著。為什麼他們要把母親關起來?為什麼被軟禁的母親最終投井死去了?母親是因為跟親骨肉分離太過悲傷終至瘋狂嗎?為什麼當年母親要把她遺棄時沒有人阻止她?

  阿德莉內心有諸多疑問,但這些問題都源自於一個源頭:為什麼當年她的母親要把她丟在山上?

  自納茨出生之後,他們的生母精神狀況變每況愈下,若他說的是真的,家族後來完全無視她的存在,連提都不准提,納茨自然是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果然還是得當面詢問家族中最年長的媞恩。阿德莉盤算著,不只是為了釐清大厄的真實身分,也是為了她自己的身世,然而媞恩正在生產,無論過程是否順利,事後都必須休養一陣子,阿德莉追尋解答的願望是否會為她帶來困擾呢?奧圖、桑恩和加瓦又知道多少呢?

  舉棋不定之間,阿德莉聽見身邊的納茨發出一聲短而困惑的聲音,她跟著抬眼看向燈火通明的屋子,即使雨未停歇天也未明,卻聚集了不少村人圍在門前,零碎談話聲也隨著兩人走近而傳進耳中。

  「我看見你家納茨帶著那個女孩回來了,這跟當年說好的不一樣,請你們信守承諾。」有位婦人說話大聲而且嚴厲,穿透了雨聲被阿德莉聽見。她口中的「那個女孩」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彷彿早就串通好,另一個大叔接下去說:「當年你岳母承擔了責任,必須讓那小女嬰永遠長眠於慈母木下,看來她生前死後都只給村裡帶來厄運而已!」

  原本的婦人又答腔:「沒錯!村裡會有大厄,肯定是因為她當年沒有遵照約定,殺死那女嬰!」

  一有人提起大厄,無論是來興師問罪,還是圍觀看戲的群眾都交頭接耳起來。大厄在村裡存在多年又年年帶來危害,人人束手無策,如今有人指出原因可能出在當年應該有個小女孩應該要死在山上卻沒死,為了彌補這個過錯會發生什麼事,分明是當事人卻被排除在眾人決策之外的阿德莉不寒而慄。

  不僅如此,她還從村人的談話中發現了真相的端倪:母親當年是遵照村人的指示,將她遺棄在山裡。母親原本該殺死她的,最後卻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動手。阿德莉搖了搖頭,還能有什麼原因呢?她心知肚明,愚昧的村人卻故作不知情。

  「各位鄉親,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們家族的前代兩位當家已經過世,他們若下定決心隱瞞,我們後輩也不會知情……」

  「少狡辯了!」一個年輕男人粗魯打斷聲音明顯虛弱無力的奧圖:「我的孩子本來能平安長大,要不是你們違背諾言,我的孩子也不會被大厄抓走!」另一個少婦哭喊:「我的孩子也被抓走了……你們竟然還有臉生新的孩子?」

  「我很遺憾……」

  「你很遺憾?你只有遺憾?」

  殺死女嬰?新的孩子?這些人憑什麼決定哪個小孩該死,哪個小孩該活下來?他們說的話好像嬰兒不是母親懷胎十個月生下的生命,而是物品。阿德莉聽不下去了。她握緊雙拳,將傘連同納茨來不及完整說出口的「別去」一同丟在身後,走到人群旁深吸一口氣,在奧圖再次致歉之前把想說的話大聲吼出口:「你們不尊重生命也要有個限度吧!」

  村人們一起轉過頭來看阿德莉,納茨趁著短暫空檔,趕緊將手中的水交給一直靜靜站在奧圖身邊的加瓦,接著跟他回到屋內繼續準備迎接新生兒。在這個時刻,就算外頭這些村人前來吵鬧,家裡的事情還是最重要的。因為那是現任當家的重要時刻,而他們家族都是這樣一起團結走過來的。

  而門外劍拔弩張的氛圍並沒有因為有人正在生產而消退幾許,反而更加高漲。有人對著阿德莉喊道:「雙生子本來就該丟掉一個,否則會帶來厄運,這是從古至今傳下來的規矩!不遵守規矩,就是我們全村都遭受懲罰,大厄就是那個懲罰!」

  「所以你們從以前就在遺棄小孩?」遺棄一詞已經說得相當委婉。

  「我們不是遺棄,而是託慈母木照顧……」

  「夠了!」阿德莉本以為遭村莊這樣對待的只有自己,竟然不只,還將養育幼子的責任和小生命逝去的罪過推給一棵樹。「你們擅自定下傲慢的規矩,把不合你們意的孩子往山上丟棄,『長眠於慈母木下』?你們給了那棵樹好聽的稱號與神聖的使命,實際上只是因為害怕在那裡死去的小孩作祟。從來不曾有人真正到山上敬拜過慈母木,也沒有人來弔唁在那裡死去的孩子們,你們甚至不知道慈母木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因為雷擊而倒下。大厄之所以會出現在你們的村莊,不是因為有人沒照規矩殺死自己的小孩,是你們自以為有對生命宰制的權力。」

  「妳說什麼?妳這個該死的……」

  「你們沒有權力斷定誰該死,你們沒有!」

  阿德莉已經氣得咬牙切齒,群眾也被阿德莉毫無節制的責備而情緒沸騰,兩方一觸即發,彷彿隨時都會有人撲上前去將阿德莉五花大綁,再次丟到山裡獻祭時,一道清冷無比卻極具威嚴的聲音劃開了喧騰肅殺的夜晚。

  「好了,到此為止。」

  本僵持不下的群眾與阿德莉都停下對彼此的怒意,轉而看向後方道路上的兩道人影。來者是兩名女子,分別披著白色與黑色的斗篷,分明站在雨中也沒有撐傘,身上卻沒有一處被雨水打濕的痕跡。

  白斗篷女子姿態一派優雅,臉上帶著淡笑但眼神銳利;黑斗篷女子比白色稍高,無論是表情或是挺拔的站立姿勢都透露拘謹與嚴肅的氣質。有人認出了她們斗篷上以金色繡線交織出的複雜圖騰。「是白星院的聖女。」

  「是的,我們來自白星院。很抱歉來遲了。在過來村子的路上,我們繞了一點路去看看旁邊那座山的狀況。」白衣女子說話的聲音柔和,與方才嚴厲而冰冷的語調判若兩人,但聲音確實是出自於她。兩位女子面不改色,輕輕走過眾人讓出的一條道路,來到媞恩一家人的門前駐足。白衣女子看了看眾村人,看了看奧圖,又看了看阿德莉,才繼續開口說道:「你們怎麼叫那座山?」

  在場沒人敢搭話,是奧圖沉穩的回答:「慈母山。」

  這是阿德莉第一次聽說山有名字,還是那樣的名號。因為白星院聖女的到來而減退不少的胸中怒火又燃起了幾許,此時此刻,她萬分認同帕娃對山下人的厭惡。

  白衣女子再次點點頭,臉上的笑意柔和許多:「謝謝你。」隨後她轉向面面相覷的眾村人,聲音聽來清亮而中氣十足,與她冰藍色雙眼透露出的氣息一樣銳利:「我是白星院的尤妮貝,我們接獲一位名叫納茨的先生委託,特別前來此地調查大厄作祟一事。大厄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

  「但是,那個女孩是雙生子的一部份……」

  眾人因為納茨自作主張找來白星院的人已經有些不悅,也仍糾結著阿德莉平安長大沒有死在山裡的問題,有人一點破就迅速獲得不少附和的聲音,頗有方才與阿德莉對峙前的氣勢。

  黑衣女子見狀,從黑色斗篷中伸出一隻手示意村人們冷靜。她打破了沉默,以較低沉,語調卻溫和舒服的聲音說:「我是白星院的莉米亞,擅長限界魔法。雙生子確實可能達成限界魔法的某些條件,但近代的研究已經證實他們並不會帶來厄運,也不會促成大厄的產生,請各位放心。」

  「我們要怎麼放心?」孩子被抓走的年輕男人已經不如方才激動,語氣中卻仍帶著擔憂與焦慮:「大厄還在,孩子們就不安全。」

  「我們便是因此前來。」尤妮貝態度十分堅定,而且不容質疑:「三天內就會有結果,我向各位保證。」

  面對白衣聖女過於明確的保證,雖然還是無法全然信服,但白星院是這個村莊目前唯一也是最後的救星,村人們也沒有辦法再有反對意見,只好摸摸鼻子做鳥獸散。仍有幾個人在離去前惡狠狠瞪阿德莉幾眼,但阿德莉選擇無視他們,緩緩走向屋前大門,奧圖正在與兩位白星院聖女道謝。

  尤妮貝對奧圖微笑:「不必道謝。白星院的成立本就是為了協助人們對抗大厄,或是找到與大厄和平共處之道,這算是我們的職責所在。」說完便轉向阿德莉,正要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便被屋內傳來嬰兒的響亮哭聲打斷。

  奧圖向魔女們彎身道謝後快步進入屋內,門前就剩下阿德莉與兩位聖女。

  阿德莉聽見尤妮貝與莉米亞喃喃低語:「真是選對時辰出生的孩子。雖然此時此地看不見星象,卻是個好時辰。」

  莉米亞沒有回話,只是挑了挑眉,看來尤妮貝的魔法並不是她擅長的領域。尤妮貝回頭看向阿德莉,笑意加深了:「妳出生時的星象也很有趣,是個一生遭遇都會異於常人的特別孩子。妳將來會有一番成就的。」

  聽來彷彿是預言,卻又像是父母對孩子的期許,阿德莉雖然心裡困惑,卻是這一整夜以來她聽到最友善也最好的話語。

  她回以一抹微笑,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無論結果將會如何,白星院的聖女已經抵達,懸宕在村莊、大厄以及「慈母山」之間發生的所有事,終於能有一個結果了。阿德莉抬頭望向深邃無邊的雨夜,也就是在此時,一道閃電從天而降,將夜幕扯出冷白的扭曲裂痕,轟雷彷彿怒吼又像哀鳴,隨之而來的是天搖地動。

  又有事情發生了。

  這次是發生在山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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