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ckSnap_VZNYXVBWPZ

Photo by Free Nature Stock on StockSnap

 

 

  「抓到你囉,該怎麼處理你比較好呢?」

  女孩般的嗓音從茂密的樹冠中傳來,帶著雀躍卻略顯陰險。

  錯綜複雜的藤蔓與樹葉枝椏中垂下一雙白皙小腿,隨著一時興起隨口哼唱的輕快歌謠,在空中前後晃啊晃。一襲白衣的白髮少女坐在古老巨木的樹枝上,上半身與臉藏在陰暗處,晦暗不明,無法看清,只有散發著不祥光芒的銳利雙眼從中顯現,她正冷眼看著被藤蔓纏住全身、倒吊在樹下不斷掙扎的成年男人。

  「就讓你被綁在這裡,夜裡被野獸吃掉好像不錯。」

  「求求你!我不想死在這裡!」

  「就算是植物也是有生命的,你越掙扎,藤蔓就纏得越緊。」像是在呼應這番宣言,幾條細長卻堅韌的綠色蔓草緩慢繞上男人的脖頸,這讓男人更加緊張,掙扎也更加激烈。少女指了指不遠草叢中的血跡,以及分散四處的獸爪與獸角,「山也不是讓你予取予求的,你就有問過牠們想不想死在這裡嗎?」

  「是我不好,他們說山裡有大厄我竟然敢不相信,我錯了,真的大錯特錯!我家裡還有妻小等著我回去,會偷上山打獵都是為了養家。求你了,讓我平安下山吧,我保證我不會再上山來了!」

  對於男人的哀求,她無動於衷。

  她不喜歡那個詞。在人類用以稱呼無法理解的現象的所有文字中,「大厄」是為了區隔神秘蠻荒與人類文明而被發明的用詞,是對未知感到恐懼而拒絕與否定,帶著無法共存意味的字眼。她瞇起雙眼,「既然你聽說過還要賭命上山來盜獵,我是不是該不負你的勇氣,讓你就此回歸山的塵土呢?」

  少女伸直手臂,平攤手掌後彎曲指節的姿勢像在展示自己的爪,而盜獵者脖子上的藤蔓接收到指令後開始收緊,頗有就此勒斃男人的趨勢。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為了這座山林的安寧以及更私心的理由,她不允許再有人到山裡來,違者就通通殺掉!

  就在她專注著殺掉眼前生物時,一隻烏鴉從樹叢中振翅飛起,尖聲鳴叫分散了少女的注意力,一時不注意,藤蔓也因此放鬆力道,已然昏過去的盜獵者應聲掉落,腦袋與泥土地敲出悶響。牠停在離少女不遠的樹梢,僅有豆大的烏黑雙眼直盯著少女看,不久又張開鳥喙叫了一聲,像是在傳遞什麼訊息。

  那是山林野獸的語言,人類自然是聽不懂的,但她是「大厄」,她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狠狠瞪了一眼地上仍未斷氣的人類男子,牙一咬撇過頭去,有事發生了,她得立刻動身才行,只好心裡暗自決定放那人一馬,再有下次絕對不手下留情。

  「阿德莉在哪裡?」

  烏鴉聞言後便又振翅而起,直直往狼母洞的方向飛去。

  少女則沿著複雜交錯的樹木枝節,一會兒跳躍、一會兒飛奔,動作熟練靈巧。這也是當然的。比起待在地上,在樹上更方便隱身,要對潛入山裡的人下手也相對容易。

  即使熟悉,她仍在越過紛亂交錯的樹枝時,在覆著青苔的樹木主幹上打滑,險些掉到樹下,幸好及時調整重心,安然降落在另一棵樹上,心有餘悸卻還是沒有停下,旋即又開始奔跑起來。

  已經看不見帶路烏鴉的身影,但她能聽見烏鴉鳴叫的聲音來自哪個方向。

  確實是狼母洞,她也毫不猶豫直直往那裡去,心裡希望還有其他人類偷偷上山的情報是誤傳,而阿德莉沒有遇上他們任何一個。

  人類擅長排除他們懼怕與厭惡的東西,但在需要救助或能獲取利益時,又能輕易轉換態度刻意親近。她討厭人類這點。

  只有阿德莉不一樣。

  阿德莉是在這座山裡長大的,她不一樣。

  白衣少女懷揣著深沉心思來到天然的山洞口,看見阿德莉忙進忙出的身影時鬆了一口氣。阿德莉也在此時看見了她,原本就慌張的臉色更加緊繃。

  「帕娃!妳去哪裡了?我到處找不到妳,山裡來了盜獵者,是個男的,個子很大……」

  「我經處理他了,妳不用擔心。」被稱為帕娃的白色少女垂頭,看著阿德莉手上的各式藥草,原本放鬆下來的心不由得又揪緊。「妳怎麼了?」

  眼前的少女臉色更加蒼白,一臉驚慌:「呃、不,那個,就是……」

  阿德莉吞吞吐吐之際,帕娃敏銳的耳朵聽見洞內傳來細微的聲響,像是剛出生的幼獸在呼喚母親,又像是受傷的獸在痛苦呻吟,但她一聽就認出來了,那是人類的聲音。她臉色一變,二話不說就想轉身走入洞內趕人,卻被阿德莉一把抓住上臂。「不是的,帕娃,妳聽我說,那是個男孩,不是來盜獵的,而且他生病了,他需要幫助……」

  話說到一半,就聽見洞內的少年劇烈咳嗽的聲音。

  帕娃嘆了口氣,伸手在阿德莉的手背上拍了拍。她對人類鐵石心腸,但阿德莉不一樣。「我可以幫忙看看。但是他一旦身體好了,就必須下山。」

  聽完這番話後,阿德莉仍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就放開了手,讓帕娃進到洞裡查看少年的狀況。那少年躺在阿德莉用殘木與乾草簡便製作的床鋪,身上蓋著一件以赭紅為底、有著菱形圖騰的織布,那是幾年前有人偷偷上山時遺留下來的,後來帕娃送給了阿德莉。

  山洞不深,日光雖無法完全照亮洞內,但也足以讓帕娃看清少年的臉。她站在床邊俯視微微睜開雙眼的少年,半晌後才開口:「只是小病而已,休息個一、兩天就會沒事。你應該也聽到了,身體好了就給我下山。」

  沒想到少年聽完帕娃的冷漠宣言之後,費盡虛弱身體的力氣從床上爬起,伸手胡亂抓住帕娃袖襬,膝蓋一屈就跪倒在她跟前,垂頭啜泣。帕娃還來不及反應,倒是阿德莉立刻上前攙扶少年,「你身體還沒好,還是躺著休息吧。」

  但少年沒有搭理阿德莉,他仰頭看帕娃那張比自己還稚嫩的臉,臉色蒼白但無比堅定。「請帶我到慈母木那裡,拜託了。我大姊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村裡最近又不大平靜,很多小孩失蹤了,只要慈母木的一片葉子就好,那樣就可以保護大姊與她的孩子。拜託妳帶我去……我們都需要慈母木。」

  「可是慈母木已經……」

  慈母木已經倒下多年的事,阿德莉已經告訴過少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當時意識瀕臨模糊而不記得,但此時的阿德莉無法將話說完。當時她不知道少年想造訪慈母木是為了家人與村子,才能毫無顧忌說出慈母木已經死去的事實,現在她知道了,反而說不出口。

  然而帕娃將阿德莉說了一半的話接了下去:「樹已經死了。」

  那個「死」字讓少年雙眼微瞠,因為受到打擊而表情幾近呆滯,他帶著懷疑複誦了一遍:「已經死了?」

  「對,已經死了。」

  帕娃的音調過於冰冷,阿德莉也忍不住抬眼看她,才發現白衣少女不僅語氣冷漠,臉上也冷酷無情。她知道帕娃憎惡的東西很多,但從沒想過慈母木的死也是其中之一。

  少年垂下頭,無計可施。「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人類的事我管不著。」帕娃將袖襬從少年手中抽出,正要轉身離開,少年突然激動起來,不顧阿德莉被他撞開,往前再次伸手,這次抓住了帕娃的手腕,讓她臉上既震驚又厭惡。「給我放手!」

  「我聽到她叫妳帕娃,妳是帕娃。」這不是個問句。「既然妳是帕娃,妳一定有辦法可以救把那些孩子帶回來……」

  什麼意思?阿德莉有些困惑,山下人對「帕娃」這個名字的理解難道跟自己的不一樣?她困惑的雙眼看向被阻止離去的帕娃,期待獲得回應,但帕娃只是皺起雙眉,回應少年的臉上與話中開始不耐煩:「孩子失蹤就去找人類的治安官,懷疑是大厄做的就去找白星院,我幫不上忙。」

  說完之後便強硬甩開少年的手,作勢離開。

  在轉身之前,帕娃與阿德莉對上雙眼:「最多就讓他待到後天。我不要在兩天後還看到他在山裡。」

  也沒有要獲得回應,白色少女頭也不回走出洞外,很快地消失在蓊鬱茂盛的綠意當中,徒留被拒絕後迷惘不已的少年,以及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阿德莉。

 

 

─待續─

 

 

 

創用 CC 授權條款
本著作係採用創用 CC 姓名標示-非商業性-禁止改作 4.0 國際 授權條款授權.

arrow
arrow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滄藍 的頭像
    滄藍

    STORIA。

    滄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