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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燈火過於明亮,穿透霧霾薄暮泛著骯髒的灰橙色澤,明月被藏在厚重的雲層後,本該閃爍星辰的夜幕,在今晚此時此地單調無趣。

  魏子馨原本預期,即使失敗了,戴筱蓉也會以一貫的明快爽朗作風振作,告訴她已經準備好下一次的挑戰。她誤以為樂觀不會被消耗,但無聲的眼淚在她心上敲出一聲聲悶響,原來她錯了,戴筱蓉的爽朗是需要支撐的。

  「他們說女生很麻煩。有男友的很麻煩,結了婚有家庭的很麻煩,單身,像我這樣的更麻煩,會讓其他男同事分心降低效率。他們連我的履歷都沒有看,面試過程前前後後只有三分鐘就直接拒絕我,只因為我是女生。」

  魏子馨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拿起紅酒瓶,將空酒杯斟滿深色液體。

  那原本是要用來慶祝的。那個職務不僅是戴筱蓉求學時就專精的領域,前一份工作累積起來的經驗也讓她信心滿滿,深信能夠拿到那份職缺,才會要求燭光晚餐慶祝。魏子馨不愛去餐廳,在家點蠟燭又怕引起火警,乾脆帶著去年尾牙抽到的露營掛燈,以及手作的簡單餐點,到大樓頂樓夜間晚餐。

  氣氛應該會很不錯的,但晚餐是否成功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是不是該轉換跑道?」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魏子馨不懂怎麼安慰另一個人,更不用說在求職方面提出建議了。她一畢業就透過介紹找上現在花店的工作,安穩度日至今,沒有經過太多社會殘酷的洗禮,與戴筱蓉比起來,她在這方面的經驗根本是初生之犢。但她想了想,還是以自己的方式回應了戴筱蓉的求救:「妳的可能性本來就不只是在那方面的工作。」

  不如說,戴筱蓉的另一個天賦被埋沒、被遺忘的話會很可惜。

  也不知道是真的誤會了,還是刻意迴避魏子馨的弦外之音,「店長說我手做不行喔,我也不懂花,最多只能打雜。」

  魏子馨只是默默將酒杯遞過並肩坐在一旁的戴筱蓉。她確實想過,要是戴筱蓉能在花店做正職也可以,只是侷限了她的發展。人們都說空有創作的才華是無法在人類社會立足的,但她仍然認為戴筱蓉並不是空有才華,她擁有的是超越才華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應該往那個方向試試看。

  而戴筱蓉有些躊躇,不知道該不該將慶祝的酒喝成澆愁的酒,就讓魏子馨的手與酒杯懸在那裡。魏子馨也不強勸,看她打不起精神也就輕輕將酒杯放回原位,轉而抬頭看起夜空。

  那裡還是有星星的,只是稀疏零星,明亮但看起來孤單。

  就像她眼角餘光看見的那一顆,戴筱蓉正偷偷用袖擺擦去眼角的淚珠。

  「他們也沒說錯,我就是會讓同事或上司分心的人啊,有前科的嘛。其實我也鬆了一口氣,免得後來才發現原來我毫無長進,還是過去的那個自己。」

  「人本來就是這樣的。」魏子馨撇頭看戴筱蓉,發現她也在看她,「人本來就是過去的自己、現在的自己,與未來可能的自己組成的。全然拋棄過去的自己、成為另一個人,是不可能的。」

  並不是隨便說來搪塞,魏子馨偶爾也會在午夜時分從噩夢裡驚醒,被懊悔與失望淹沒之餘發現,自己還是過去犯錯的那個人,沒有絲毫長進。所以她才不顧一切往前走,路過的就讓它們路過,直到戴筱蓉找到她。

  魏子馨拿起酒杯時差點碰倒另一個,玻璃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時間與氣氛都凝滯的夜裡特別像拉起序幕的暗號,喚醒戴筱蓉藏在心底深處被遺忘已久的夢想。她跟著拿起酒杯,輕啜幾口紅酒像是壯膽,思考許久才決定啟齒。「那,要不要聽聽看我最近寫的歌?」

  已經很久沒有聽她提起寫歌的事,魏子馨很開心她還沒放棄。「好啊。是關於什麼的歌?」

  沒想到戴筱蓉陷入一陣語塞,她沉默半晌後,竟是仰頭把杯中的所有紅酒一口乾。見狀,魏子馨大概猜到了究竟是什麼心思在她心裡流轉,轉老半天還無法回答那個應該很容易回答的提問。

  那首歌寫的是她們兩個。

  要不是現在只剩一盞放在兩人中間的露營燈,或許就能看見戴筱蓉臉上的紅暈,而戴筱蓉也能看見她的。

  像說好了,她們同時移開視線,卻又有著試探的意圖,想偷看對方反應的視線在此時交會成一顆星,在彼此的眼中閃爍。好像看見了什麼,卻又好像沒有。但也無所謂,世界上有很多事並不是靠著眼見為憑而存在,在夜晚中兀自燦爛的是什麼並不重要,只要知道那是燦爛的就好。而那深藏其中的美好,就像花朵上的晨露,透明沒什麼存在感,但只要陽光的角度對了,相愛的人終於看見彼此了,就能從中發現墜入凡間的星星。

  或許是酒精發揮了作用,魏子馨無法思考更多,往旁人的方向湊近了些,卻又被遠方呼嘯而過的刺耳警笛聲中斷。那些潛藏在光芒反面的陰影如同海潮一擁而上,魏子馨想起來她只知道喜歡那個燦爛如星的人,卻忘了自己還沒有準備好走入一段關係。

  或毀壞一段關係。

  

  不如就停留在一切將要發生卻又未發生的狀態吧。

  她怕自己會反悔。

  但戴筱蓉絲毫不給她時間反悔退縮。

  腦袋還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吻就已經結束了。

  那一瞬間短暫而且過於輕盈。戴筱蓉擔心留下過於驚心動魄的印記,但她的擔憂是多餘的,除了微燙的餘溫之外那裡什麼都沒有,因為其他的都烙印在魏子馨的心上了。

  衝動行事的人又斟了一杯酒,不顧形象的猛灌下肚,而被突襲的人想假裝若無其事,但僵硬畏縮的動作與急於移開的視線,在在透露出那個吻的意義她再清楚不過。

  「這樣喝會醉。」

  但戴筱蓉覺得自己早就醉了。

  正因為醉了,才會在做完蠢事之後還想進一步確認,「我讓你聽我的歌,做為交換,你願意替我畫一幅畫嗎?」

  愣了愣,魏子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已經很久沒有拿畫筆了,甚至從沒想過自己是否還能畫。

  「畫我。畫我就好。把你看見的我畫下來。」

微涼夜風悄悄拂過臉頰,輕柔像吻,是戴筱蓉偷偷藏在邀請裡的感情,讓白活這幾年的魏子馨再次意會到什麼是心跳的節拍。她感覺到自己太過狡猾,竟讓眼前的人總是要顧慮捉摸不定的她,而她竟還想躲在殼裡一輩子。

  這樣是不行的吧?

  如果是戴筱蓉的話,或許真的能再次畫出什麼也不一定。

  「好。」她是愛上星星的繁花,「但我很久沒畫了,可能會不好看。」

  「只要妳畫的是我,都好。」而她是愛上春天的露水。

  兩人相視而笑,隨後終於真正的互碰酒杯,慶祝那從遠處靜靜凝視、看顧她們的無聲呼喚終於獲得回音。

  好像有什麼開始甦醒了過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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