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IA。

　　　　　　　　　　　　　　　　　　　  （Photo via stocksnap.io）

　　當戴雷歐來到紫蘇的房門前時，艾爾丁太太正從房裡走出來，輕輕的將房門帶上。她看見戴雷歐氣喘吁吁地彎著身子，有些狼狽，並沒有表現太過吃驚，反而自然優雅地行了個禮。

　　「少主，您不會留下客人在一樓了吧？」

　　「啊！」戴雷歐在被提點之後，宛如被雷劈擊般直起身軀，因為自己的冒失行為，而感到侷促不安。「因為我聽說……紫蘇還好嗎？」

　　「朵琳在陪著，等雷醫師過來看過才會知道狀況。」

　　艾爾丁太太一向不哄騙人的，此時此刻的話語就像是冰錐，深深的刺痛戴雷歐的心。

　　他並不是有意要讓紫蘇生病的，他也沒想到那個笨蛋會以為守護之星的首飾掉在外面，但這一切的確是他的錯。

　　「少主，」艾爾丁俯瞰戴雷歐的眼神中雖然充滿威儀，卻不是責備，但還是讓戴雷歐感到害怕。「這就是『約定』的重量。這世界上多的是不把約定看在眼裡也不會為此受傷的人，但你會感到內疚，就表示你的心是溫柔的。只是你用的方式不對，所以約定的兩方都受傷了。」

　　戴雷歐垂下頭，刻意讓自己盯著走廊上的暗藍地毯，任憑眼淚模糊毯上的纖維紋理。「對不起，我一直都……嗚嗚……」

　　藍色孩子已經泣不成聲，幾乎無法把一句完整的句子說完。

　　艾爾丁溫柔的揉了揉戴雷歐的頭髮，在沒人看見的此時此刻，偷偷的輕輕笑了。

　　「傻孩子，紫蘇已經比你還強壯了，他會沒事的。等他病好了再跟他好好道歉。」

　　「但是，來不及的。」

　　什麼來不及？艾爾丁還在疑惑，但那聰明的小主人已經逃離了艾爾丁的安撫，快步的跑上長廊，將自己鎖進書房裡。看著戴雷歐發脾氣鬧彆扭，艾爾丁才想到有那麼一件事可能會跟「來不及」有關。

　　「那孩子已經知道了嗎？分明淨雪季才剛開始呢。」

　　她猜想戴雷歐大概是知道紫蘇在花季來臨時就要啟程，與伊賽爾一同踏上修行之路，那孩子大概是為此在生氣，所以才偷偷地將首飾藏起來了吧。

　　艾爾丁並不特別責怪小少主，只是希望這次，他是真的學會教訓了。也幸好，那個首飾並沒有真的弄丟，那可是裝載了她上半輩子好多回憶的物品呢。

　　她循著戴雷歐的路線踏上走廊，外頭的細雪還持續的下著，今年的雪下的又早又連綿，看來是不好撐過去了。不過，在擔心糧食與氣候之前，她還是先去招待被晾在樓下的菲碧吧。

　　這可是兩家關係變的惡劣以來，第一次有菲碧家的人來訪呢。

♣

　　戴雷歐躲回書房的書架上，刻意將落地窗的窗簾拉開，將自己與書房室內的溫暖溫度隔開，身體貼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濕熱的每一次呼吸化作白霧，飄散然後消失。

　　他覺得很冷，但卻又必須這樣懲罰自己，才能夠讓心裡的那些內疚、不安、憤怒、悲傷與擔憂獲得平息。

　　戴雷歐頭一次發覺自己做錯了，他一直以為被自己逼到逃走的那幾個孩子重獲自由了，既然是自由的就會是幸福的。

　　但他錯了。

　　世界是很大的牢籠，殘酷又冰冷，唯有少數人的心裡才有溫暖。而那些他用錯方式的溫柔，就跟雪一樣，好冷，好殘酷。

　　「你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這是錯的呢？」

　　窗外的風勢突然增強，風從窗縫穿透進來的呼嘯聲就像是他的啜泣，戴雷歐聽著又開始哭了起來。風聲一點也不溫柔，還有些嚴厲，但戴雷歐在裡頭什麼也沒聽見，連風都對他無話可說了，是嗎？

　　戴雷歐摸了摸藏在胸口層層衣飾中的那顆星子首飾，天藍色的礦石被打造成透明薄片，包覆著核心的星形寶石，上頭還有閃爍的光點。那是朱萊帝家守護之星的證明，蔚藍的寶石折射出的光芒讓人炫目，但戴雷歐卻在其中找到了平靜。

　　手上握緊了星星，戴雷歐跳下了書櫃，雖然風不再與他對話，卻仍然接住了他，沒讓他摔傷。

　　戴雷歐快步的走出書房，前往紫蘇的房間。

　　長長的走廊上在白天是不點燈的，但外頭的風雪遮住了日光，長廊的顏色都蒙上了灰，他加快腳步，好像再不走快些就要來不及了。

　　粗魯的打開房門，朵琳並不在房裡，沒空猜想那紅髮女孩是不是去休息用餐了，戴雷歐爬上了那張明顯對於紫蘇太過寬敞的床，粗魯地跪坐在白髮男孩的身邊。

　　稚嫩的雙頰沒有血色，一片蒼白的紫蘇就像融成雪地一樣。男孩眉頭深鎖，沒有醒來，更沒有察覺戴雷歐正在凝視他病懨懨的臉。

　　眼眶又不禁溢滿了水分，模糊了紫蘇不省人事的睡臉。

　　「對不起。」戴雷歐垂下頭，讓眼淚滴到潔白的床單上。「我不該為了那點小事就毀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你應該要去的，紫蘇，你是為了我才要離開的，對吧？都是我的錯。」

　　戴雷歐將蔚藍寶石放在紫蘇緩慢起伏的胸膛上，讓紫蘇可以將那顆他視作重要誓約的星星緊緊握在手中。

　　「少主？」紫蘇在此時竟然睜開了眼睛，雖然只是微張，仍能看見模糊的藍色影子，像蔚藍的晴天天空，溫暖，又溫柔。

　　「不要說話。」戴雷歐的聲音有些顫抖，但聽在紫蘇耳中，好像眼前的那個小孩在一夜之間長大了，話語中竟多了一些威儀。「我們約好的事不會改變，你是我的守護之星，我是你的主人，你會為我做的，我也會為你做。你會變強，而我也會。」

　　紫蘇還有些沉的腦袋無法理解戴雷歐是什麼意思。

　　如果戴雷歐也變強，還需要他變強嗎？

　　白髮少年的手想要抓住戴雷歐的衣袖，卻碰到了那顆星形寶石。「啊，找到了……。」

　　「對不起。」

　　「少主為什麼要道歉？」

　　紫蘇完全不知道戴雷歐的懺悔，呆傻的雙眼充滿疑惑與大病帶來不適感而導致的水霧。戴雷歐突然破啼而笑，但沒有笑出聲，而是輕輕的微笑，沒有回答紫蘇的疑問。

　　「我們多一個約定吧。」

　　「好啊。但是少主，我……」以為戴雷歐還不知道他將離開一陣子的事，紫蘇有點吞吞吐吐，怕少主又要為這件事發脾氣。

　　但戴雷歐卻拍了拍紫蘇的頭頂，「答應我，你要活著回來。我會等你十個花季。紫蘇，我等你十個花季。」

　　「好。但是……」

　　頭好重啊，好想繼續睡下去，但戴雷歐似乎還有話沒有說完。

　　他是不是也要離開大宅，出發到哪裡去？為什麼說的好像這次分離，有人不會回來一樣呢？

　　心裡好多疑惑都沒來得及問出口，紫蘇已經無法抵抗身體的疲累感而再次入睡。

　　有別於前一個迷路的惡夢，這次他夢見有個人與他一起走在灰黑的深山林子裡，他想看那個人是什麼樣子，卻一直看不清楚。

　　但沒有關係，在他身邊，紫蘇感到十分的安心。

　　戴雷歐離開了紫蘇的房間，在自己的房裡快速整理好儀容後，想著要怎麼為自己的失禮向菲碧道歉。

　　大步跨上地毯，腳步聲都被吸進那些纖維裡，變成沉悶而輕微的聲響。他看了看自己的雙腳，還沒想清楚未來的自己將變成什麼樣子，但無論如何，都得先邁開腳步才行。

　　──我們約好一起變強。

　　那些進犯到家裡來的人是誰，父親不會告訴他，但戴雷歐相信他們會再次出現，到那時候，或許朱萊帝大宅已經在自己的肩上了，不變強不行。

　　他猶豫著是否要向父親報告自己的決定。

　　不、或許就先這樣吧，說不定父親大人什麼都安排好了。

　　沒有停留與遲疑太久，戴雷歐踏上通往一樓的階梯，莉西等在那裡，臉上的焦急說明雷醫師遲到了。

　　他不禁看向窗外，外頭的暴風雪太大，恐怕雷醫師再快也會被這樣的氣候困在某處。

　　莉西看見了戴雷歐，有點畏縮，欲言又止。戴雷歐不喜歡家裡的人這樣對待他，所以，該是長大的時候了。

　　「真是夠了，你要生氣多久？」

　　戴雷歐才剛說完，原本還在發出狂暴呼嘯聲又拍打著玻璃窗的風竟驟然停止，但莉西沒有發現，還以為少主在對自己說話。

　　「少主您誤會了，我、我沒有在生氣啊，只是、只是有點擔心嘛。」

　　沒有搭理莉西的倉皇失措，少年任由她在後面迫切的解釋。

　　戴雷歐下了階梯，直直的走上長廊，「菲碧在哪裡？」

　　「艾爾丁太太正在餐廳招待她。」

　　「知道了。莉西去大廳等著吧，雷醫師稍候就會到了。」

　　「咦？」莉西還摸不著頭緒，只能疑惑的看著那個男孩的背影，心裡想著這孩子是不是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又長高了一些。

　　而戴雷歐來到了餐廳，看見菲碧就在桌前一個座位裡，沒有在用餐，反倒像是在等他，而艾爾丁不見蹤影。

　　女人臉上溫和的笑著，似乎在他臉上看見了什麼讓她欣慰又欣喜的事。

　　「你會喜歡菲碧家的藏書的。」

　　戴雷歐感到新奇。眼前的優雅女士光看他的表情，就推測出他不久前下的決定──戴雷歐已經決定接受父親的安排，到菲碧的領地去學習、增長見識。

　　「我喜歡書，是的。但在坎瑟拉，沒有誰家的藏書比朱萊帝家的史冊收藏更珍貴了，菲碧女士。歷史對人類、土地與一個國家來說，是珍貴的，但我的父親將最重要的史冊封鎖起來，不讓我讀。我願意為了那些被封存的史籍到您的大宅去，如果您手邊也有那些東西的話。」

　　菲碧笑出了聲音，「傳聞說你與你的父親很像，一開始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我現在倒覺得你像你的祖母。」

　　祖母？戴雷歐感到困惑，他的父親從來不談戴雷歐的生母，更不會談他自己的生母。一般人是會這麼輕鬆自在的談論已逝的家人嗎？

　　「你的祖母曾經在菲碧的領地待過一段時間，她在那裡對我的母親講述了朱萊帝家的歷史、坎瑟拉的歷史，以及『藍櫻』的歷史。」

　　是歷史，而不是神話。

　　戴雷歐內心感到一陣緊張，與興奮。

　　那是他的父親不願意親自去面對，但允許自己去看的東西，戴雷歐感到自己緊握成拳頭的手心裡滿是汗水。

　　「那麼我們可以出發了。」

　　「現在？」菲碧有些吃驚。

　　「是的，現在。」

　　「你不等那孩子病好起來嗎？」

　　「不必。他會好起來的，我們有約定。而且，時間有限。」

　　還以為他在說暴風雪停下的時間，但菲碧卻似乎在那孩子的眼中看出什麼。

　　他肯定是感受到了關於世界改變的脈動，朱萊帝說過戴雷歐聽的見風的話語，想必風語裡有很多他還聽不大懂，但似乎可以捉摸事態的事了。

　　而菲碧就是被邀請來，教導這位年輕的朱萊帝少當家，聽懂那些事，並且分析，接著應用。

　　「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履行與那孩子的約定，也要履行與我的秘密條約。若你到菲碧大宅來的事曝光，都國會發生大事，你明白嗎？」

　　「我已經準備好了。」

　　「不帶行李？」

　　「身外之物，我想菲碧宅邸應該不會吝嗇於提供這些東西。」

　　「你說的對。」菲碧再次笑了起來，對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戴雷歐身後的艾爾丁點了點頭。

　　「你們得從日洗堂偷偷出發。傑瑞已經將馬車帶到那裡隨時等候了。」

　　「孩子，你離做王的路還很遠，但我會負責在前半段替你指引方向。當然，我也會讓你見見當今的寶鑽。」

　　佐臣啊。

　　當時，戴雷歐還對王座沒有太過深刻的實感，他一心一意只想成為朱萊帝家族的守護者，沒有想過自己在不久的未來會真的走上王座，並承接下坎瑟拉賜予的王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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