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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女子有著燦爛的金色短髮,和伊凡潔琳‧美露琪截然不同的圓臉帶著溫和的笑容,連同身材都圓滾滾的。她的笑如同暖陽,照在艾諾‧朱萊帝烏雲滿布的臉上,卻仍然無法解開後者深鎖的眉頭。
「很開心你找我來,朱萊帝。」蘿拉‧菲碧瞇起雙眼,意味深長地凝視著朱萊帝不悅的神情,完全沒有將其堪稱失禮的行為放在心上。
菲碧此次的前來是受朱萊帝的邀請,有別於美露琪帶著兩名隨扈的陣仗,這位沒有預知能力,也沒有在國政之中擔任要務的溫和女士,似乎是獨自悄然前來赴約。她甚至沒有穿上最隆重的服裝,連菲碧家的橙色櫻草家徽都藏了起來,沒有佩掛。
這打一開始就是秘密行動?
戴雷歐眨了眨眼,看看菲碧,又看看他現在沉默不語的父親大人,有點不知所措。他不曉得這場會面為什麼會與自己有關,這讓他緊張得坐立難安,開始在過於寬敞的座位上躁動著身體。
朱萊帝嘆了口氣,緩和了緊繃的面容。「我不想跟菲碧的人扯上任何關係。」
「我了解。」
不、妳才不了解。
朱萊帝將這句話放在心裡,沒有表現出來。
他對菲碧家的憎惡並不是一時半刻突發的,而是累積了好些年歲,如今一張笑臉與溫文有禮的態度,是無法改變任何他對於菲碧家根深蒂固的印象的。
但朱萊帝非請菲碧家的現任當家來不可。
雖然是身為祭司的桃心一族,菲碧家卻曾是威震都國一方、媲美寶鑽梅伊的強盛家族。他們人才輩出,一代又一代的當家有著天生的領袖魅力,才智與知識淵博也一度讓三葉三家感到汗顏。
菲碧家族信奉著「無私」的信條,與當代梅伊的鐵血手腕相比,菲碧作風圓滑、溫和,卻又太過天真。
蘿拉的上一代當家,便是因為過度的樂觀與天真,低估了東方邊境的「蝶燐」,加上想要打破十二部族之間和諧立場的愚蠢,導致他們一族就此一蹶不振。而朱萊帝家族的柯洛妮可,便是攪和進這場漩渦之中,被抓入罪龍塔之後,從此沒再回來過。
朱萊帝冷哼了幾聲,這樣的命運似乎就踩在家族未來上,還由不得他做選擇。
只有那孩子能做選擇。
朱萊帝瞥了一眼戴雷歐,那孩子還很單純,他也希望他可以就這樣,一生就當個純樸的史官,紀載一些無關痛癢的花草野史。
只要戴雷歐可以平安,就算一生沒什麼成就也好。
又嘆了一口氣,他想起了好多人、好多事。但沒辦法,已經是時候了。
朱萊帝決定為實現那個人的心願付出一臂之力。
「這孩子跟『她』一樣。」
菲碧先是歛起笑容一愣,隨後開始打量起戴雷歐。
「這就是你要我迴避賢者盟會、秘密前來的原因?」
「妳知道,『她』就是因為觸怒了賢者盟會才被放逐成為流浪者的。」
「不是的,朱萊帝。『她』是因為觸碰到了禁忌的咒語,而且流放她的人,正是她自己。」
「我不懂。那麼多人期望著她當上坎瑟拉的王,她卻辜負那些人的期待?」
戴雷歐在聽見「坎瑟拉的王」時,倒抽了一口氣,引來了菲碧的目光。他趕緊將眼神移向他處,戴雷歐打從心底害怕眼前這名有著柔和氣質的女子,同時,他也好奇著父親與菲碧口中的「她」到底是誰。
「你還憎恨著我們嗎?朱萊帝?」
「我將要把我的孩子交給妳,妳一定得問這個問題嗎?」
菲碧呵呵地笑了起來,是很輕盈算是好聽的真心笑聲。「你想尋求菲碧家的教育?為什麼?」
「我說過了,這孩子──戴雷歐就跟『她』一樣。」
「是的、是的。那麼是什麼一樣呢?」蘿拉啜了一口已經微涼的紅茶,又開始看著戴雷歐,雖然笑著,眼神卻是相當銳利。「唉呀,這可不得了。你竟然生了個『雀眼』。」
戴雷歐側了側頭,他很少接觸大宅以外的人,並不知曉擁有雀眼的人是多麼的稀有,或是其蘊含的意義,紀載著雀眼傳說的詳細史料,連同朱萊帝的家族史,也一同被封鎖在某個比宅邸三樓更加秘密的地方,戴雷歐從來都沒有讀過相關資料的機會。
戴雷歐心想,或許他很快就可以知道那些書藏在什麼地方了。
「戴雷歐,你知道『雀眼』的故事嗎?」
突然被菲碧搭話,戴雷歐有些促狹地搖搖頭,表示不知情。
「那麼,坎瑟拉大陸的神話呢?」
「藍雀神克利斯塔,與綠雀神穆提的故事嗎?」
戴雷歐看了看他的父親,而朱萊帝面無表情,只是向戴雷歐點了點頭。
得到父親的首肯,戴雷歐依著記憶,將幾天前才從書上讀來的神話史第一卷侃侃背誦而出。但因為那是神話分析的史料,並且僅是第一卷,戴雷歐只知道後來幻化成人的藍綠雀神並沒有依約來到大陸中央,還以為神話就到這裡而已。
菲碧點了點頭後,笑望朱萊帝,「你不讓他讀後續嗎?是因為早就知道雀眼的意義嗎?」
「雀眼的意義是悲劇。」
朱萊帝不帶感情的道出心裡話,刺傷了戴雷歐的心。
他縮了縮脖子,想起了那幾個被他傷害的童僕。戴雷歐開始想,那些被抓來的邊境小孩每個都經歷過不少悲劇,然後被送到他的身邊,自己是不是也是他們人生中的悲劇?
戴雷歐想起了他的母親。
朱萊帝從來不跟他提起母親的事,但他幼小的心靈裡,迷路了千百回後推測出,父親會如此疏遠他,想必是因為母親的悲劇吧。
看著戴雷歐垂下眼,菲碧給了朱萊帝一個責備的眼光。「雀眼的意義並不是悲劇,別胡說八道了。雀眼將會有什麼意義,我可要等著看呢。」
菲碧起了身,與自己的形象不太相符的豪邁一口喝光涼掉的紅茶。「不愧是朱萊帝領地的茶葉,相當甘甜,感謝您們的招待。若真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別客氣,盡管聯絡我吧。。」
菲碧起身離開。淨雪季雖是清閒休養的季節,領主還是坐鎮在領地內比較好呢。
朱萊帝毫無反應倒像一灘泥巴還不願起身,全身陷在他的座椅裡。「風雪正下著,招呼菲碧在宅邸裡用午餐,待風雪稍停再送菲碧離開宅邸吧。看到曉的話,請他到我的房間裡來。」
「是的,父親。」戴雷歐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後,隨著菲碧走出了接待客人專用的房間。
但艾爾丁並沒有前來迎接,戴雷歐只好硬著頭皮,尷尬的領著貴客先到餐廳,看看艾爾丁是否在那裡張羅午餐。
一路上,戴雷歐走在菲碧的身側,忍不住一直窺視著這個有著圓潤身材與和藹臉龐的女士。
「孩子,你有什麼問題想問嗎?」菲碧不禁笑了。
戴雷歐害臊的低垂下視線,看著地毯上的金色滾邊。「雀眼的意義,真的很糟嗎?」
「別在意你父親說的。他有些孩子氣,你不覺得嗎?」
戴雷歐笑了。
的確,他的父親也很常鬧孩子脾氣,不過轉念想到自己也是這副德性,就笑不太出來了。他想要改變,希望自己可以用正常一些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心情與想法,但好像總是用了不太對的手段。
他暗自想起了早上藏起來的東西。等等還回去吧?
「你很想知道那個意義是什麼嗎?」
戴雷歐想了一會兒,他不確定自己想知道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知道或不知道什麼東西,這問題問的真是奇怪。他蹙了蹙眉。「我甚至不知道你們叫它雀眼。我懂的太少,根本不知道我還需要知道些什麼。」
菲碧哈哈大笑,「你很聰明。」
我知道啊。戴雷歐在心裡想著,同時嘟起了嘴,不滿這個大人做什麼笑的這麼開心,他心裡可是很鬱悶的啊。
「今後我將成為你的老師,我會指引你去找出雀眼的意義。」
「噢。」戴雷歐不滿的隨便回應,而菲碧繼續笑了。
「你跟你的父親,性子真是一個樣子呢。」
唉。戴雷歐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他們接近餐廳時,正好迎面遇上臉色不太好看的安瑟。
安瑟向菲碧與戴雷歐簡單的行了個禮,正要離去的時候,戴雷歐心裡湧現了一股不安的預感,急忙喚住她。「發生什麼事了?艾爾丁太太呢?」
安瑟又是向菲碧行了個禮。
「小白他結束劍術課回到大宅後不見蹤影,莉西剛剛發現他倒在噴水池旁邊,一半的臉埋在大雪裡,似乎昏倒很久了。現在昏迷不醒,我正要出門去通知雷醫生過來一趟。艾爾丁太太正陪著小白。」
戴雷歐聽到消息,臉色唰地一下慘白,「他為什麼在大雪裡不回宅邸來?」
「說是有東西不見了。」
戴雷歐一聽,放著貴賓不管就往二樓奔去。
不安的預感實現了。
菲碧女士說的對,雀眼的意義可能不是悲劇,造成悲劇的是自己才對。都是無法改變的、有著又硬又壞的脾氣的自己的錯。
戴雷歐正在二樓走廊狂奔向紫蘇房間的同時,安瑟尷尬地向菲碧行了個禮,不知所措之餘,菲碧和藹地對她笑了笑,「小姐快去請醫師吧,我與朱萊帝大宅算是舊識,不要緊的。」
安瑟不明所以,被貴族稱呼為小姐也有些彆扭,但想到情況緊急,貴客也這麼說了,不如就快去快回吧。
看著爬上階梯後,一溜煙竄地不見人影的戴雷歐,菲碧默默地繼續步行到餐廳去。
這孩子,離做王還差很遠呢。她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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