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那個人約在診所附近的那間咖啡廳,夕陽西下之後,昏暗巷道內紛紛打起五彩繽紛的人工霓虹,仍有來來去去的人群,但不多,算是寧靜的小地方,適合等待。
因為弟弟出手幫忙的緣故, 黎夕已經不用再為了怕被陸英傑發現行蹤,而畏懼出門,但今晚這一趟他是真的不願意赴約。只是看在丁曉陽與紀子蘅的面子上,來與夏玉言「好好說清楚」。唉,事到如今,有什麼是需要說清楚的?他們早就清清楚楚地走上道路的兩個極端方向,越走越遠。
黎光晨勸他別來,直接跟他回老家去,但黎夕下不了決心。
他在這裡也生活了幾年,有感情了,放不下已成例行公事的習慣。轉過幾個彎來到診所,換上白袍準備工作,下班後有空就晃晃圖書館,讀書,寫字,讀書,寫字,反反覆覆,偶爾寫思念、寫回憶。
那本讓他與夏玉言重逢、關於初戀的小說,最讓人痛心的地方在於,它有時寫實又殘酷。它說,再次相遇的男女主角都是彼此的遺憾,他們試著要再次相愛,但他們除了過去初戀的記憶之外,已是完全的陌生人。初戀讓人以為對象是熟悉的,但事實上,因分開而錯過的光陰漫長地足以改變任何一個人。
黎夕讓自己踩了時光的陷阱,做了一場美夢。
這就是他與夏玉言這段期間以來的總結。
所以,當他看見夏玉言的身影出現在咖啡廳門口的時候,心裡平靜無波,只是淡漠的凝視著對方尋找自己的目光,有些熾熱,但黎夕已經決定不再讓那股熱度融化自己了。
夏玉言發現了黎夕,臉上凝重的表情頓時輕盈起來。他走近,然後在黎夕的對面坐下。
「等很久了嗎?」
「剛到。」
聽見黎夕不冷不熱的語調,也沒多句問候,夏玉言心裡已經有了不妙的預感。「要點些東西吃嗎?」
「不了。」
「……抱歉。」明顯感受到黎夕的抗拒,夏玉言決定先道歉,「是我的錯,我不該……」
「不,是我不該答應的。是我打一開始就沒跟你說實話。」
終於一句話超過三個字了。夏玉言心裡還記著丁曉陽傳授的教戰守則,還以為有挽回的機會,卻不知黎夕打一開始就想正面對決,沒有逃避的意思。
「到此為止了,小朝。」
夏玉言的心瞬間沉到谷底,周圍的聲音都被抽離,像是被丟進真空的空間裡,耳朵開始嗡嗡作響。是啊,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麼?從一開始就說好是假的,假戲真做的只有自己啊。
「為什麼你可以毫不猶豫地離開?你不難過?」
「我們沒有在一起,那是假的。一開始就沒有的東西,現在放手了,不難過。」
「你騙了我,為什麼?」夏玉言垂下眼,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目光看對面的人。
黎夕的平靜讓夏玉言慌了,他做好了阻止黎夕逃跑的計畫,也想好了黎夕什麼都不說時他該說什麼,但他沒有想到黎夕會直接築一道牆,將他拒絕在外。而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朝思暮想,好不容易確定好的心意又輕易的被擊碎。
「因為全世界無論男女,小朝都能愛,唯獨黎夕你沒辦法愛。」
「不是這樣的,我其實……」是喜歡著你的啊。相隔這麼久,我想起來的是那年的你。但這也讓夏玉言恍然大悟,十年前的黎夕,與十年後的黎夕,還是同一個嗎?
他沒辦法將話說完,夏玉言知道黎夕的意思了。
這場美夢是他們兩個人都想擁有的最後一次機會,是謊言也好,是虛假的美夢也好,總會有清醒的時候。若能在面對殘酷的現實之前擁抱那個停留在記憶裡永遠模糊又美麗的彼此,僅只一次也夠了。
在短暫的這一刻裡,他將所有想說的話都吞回肚子裡,無法說出口。
當年是陸英傑散播的謠言那又怎麼樣呢?為那時憤怒之下口出的惡言道歉又如何呢?一直停留在原地的他們兩人,終於有一個人受不了虛度時光,想要往前走了。而這個人是黎夕。
他站起了身子,準備離開,夏玉言不知道該不該阻止他離去。他只是呆愣著,看黎夕那張原本面無表情的臉漫開一抹苦笑。
「我們會忘了彼此,而且活得很好。」
沒有再見。不會再見了。
黎夕在心裡道別,心裡想要離開,雙腿卻意外的沉重,他費了好大的勁才能勇敢地邁開步伐,不被發現他其實全身都顫抖著。
他沒有出聲留他,甚至沒有追出來,黎夕本就沒有期待,但他還是自虐的將那美好的想像狠狠的踩碎在奔跑起來的每一步腳下。
他終於可以擺脫初戀的惡夢了。
但黎夕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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