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在工作之餘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
一直以來,她在夜間的工作空檔都會找地方歇息,但無論到哪個巷弄裡,都會有人來打擾她。有的只是好心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有的就很危險,會脅迫她做不想做的事。不過也因著工作性質的緣故,伊芙琳對於伊甸街道瞭若指掌,使她每一次遇到凶險都能順利迴避。
昨夜伊甸的果樹園難得沒有騎士團駐守,伊芙琳觀察了許久後,決定爬上其中一棵樹歇息,等待破曉前再為一夜的工作收尾。而的確,那裡是個靜謐的好地方,不會有人打擾,她就這麼倚著樹睡著了,一覺睡到天亮,還因為太過舒服而一時不察,從樹上掉下來,差點淹死在池子裡。
單純意外就算了,醜態竟然都被奇路彭的騎士撞見。
伊芙琳不自覺的雙掌遮臉,感覺到自己的雙頰發燙,除了因為自己的出糗外,也因為方才太過緊張,放鬆後才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體溫竄升。
她不是故意不道謝就逃走的。
在奇路彭騎士團的管轄下,他們這些被強迫在身體刺上圖騰的外邦人沒有任何生活保障。外邦人時常在夜裡因為莫須有的原因被抓走,一去不回的人大有人在,也有人被釋放返家,但不是肢體殘缺了,就是心靈壞掉了,別說撐起家計,他們連獨自過自己的生活都有問題。
這就是生活在伊甸城裡的外邦人總在面對的現實。
誰也不知道那個騎士少年拯救自己之後會不會勒索她,或是以回報人情之名強迫她做壞事。
類似的事層出不窮。
最常見的就是伊甸人之間起了爭執後聘雇需要用錢的外邦人,暗中到對方家裡行兇,或是在城南,無法以勞力賺錢的外邦人女性就出賣身體,在那些女性的背後,也都有伊甸人坐收利益。
奇路彭騎士團都知道,只是坐視不管。
在伊甸城裡,奇路彭騎士團及其家族是最大的統領組織,同時也是最黑暗的犯罪集團。這是人盡皆知的,但只要死去的是外邦人而不是「自己人」,全城的伊甸人就可以無所謂的冷漠下去。
伊芙琳雖心懷內疚,卻也不斷說服自己,當機立斷的逃跑才是對的。
一晃眼,伊芙琳已經接近伊甸城東區。
城東與其他的城區不大一樣。廢棄家具與傾頹的住宅堆砌出一道矮城牆,將這個地區從伊甸裡區隔開來。
大部分的外邦難民都居住在這裡,有些人每天靠著拾荒與苦力賺取微薄薪水,維持著日復一日的生計。但這裡有著更多的遊民,沒有工作、或無法工作的人們充斥在錯落雜處的木製平房及茅草屋間,甚至有的人住不起房子,就在被垃圾塞滿的巷弄中,找個空位倒頭睡覺,醒來肚子餓了,就翻找鄰近的垃圾堆。
奇路彭美其名為了管理伊甸大城的秩序、預防犯罪,特別用鐵絲網將城東區圍起來,並且建立檢查哨,規定外邦人都得住在這裡,出入都需經過哨口,並登記身分及外出理由。
而同樣出於管制考量,所有的外邦人都依著奇路彭的命令,到濟愛教會去黥面,將自己的種族圖騰紀錄在臉上。據說,近年來尤菲雷地區的抗爭激烈,為了讓佔領的外邦部族聽話,奇路彭的十字軍也開始讓伊甸城外的外邦人刺上圖騰,並將那些地方統稱為「歸化區」。
伊芙琳在經過東區檢查哨時,那個臨近退休的老騎士窩在哨上打著瞌睡。
她也不打招呼,規矩的找到登記簿冊上屬於自己的名字,在表格中填上「已歸返」的字樣後,一溜煙的鑽進被鐵網隔開的獨立小國。
熟門熟路繞過幾個小徑,她佇足在一家還算完整的平房前。
那是伊芙琳現在暫居的地方。
她沒有家。身為「點燈人」,她被要求在夜間出勤工作,和一般人的生活作息不同,最後只有安娜,也就是這棟房子的主人願意收留她。
一位皮膚黝黑、身材乾癟的白髮老人就坐在小屋前的階梯上,唱著那首他天天都唱的歌謠。伊芙琳聽不懂歌詞,推測那應該是老人的族語。
任由老人在那裡唱歌,伊芙琳輕輕點頭代為招呼後,就往小徑的盡頭走去,沒入一叢墨綠色的樹林。
樹林邊緣和內裡都充斥著各種型態的垃圾,夾雜著腐爛臭酸的氣味,幾隻烏鴉振翅而出,向蔚藍的天空飛去還一邊呱呱叫著。
這座林子安靜的像是正在經歷死亡。
伊芙琳望著烏鴉飛遠,有些羨慕牠們可以飛越伊甸的城牆。雖然總被嫌棄聒噪,卻是有顏色的、有聲音的,而且是自由的。
她回過神來,沿著小徑繼續往北邊走。
不一會兒,波光粼粼的清澈希德克河出現在眼前,而她要找的人就蹲在河邊,蜷縮起來的身體顯得渺小又脆弱。
安娜正在禱告。
她跪在河岸邊,晨間的陽光灑落在她那已經褪色的通紅上衣與裙襬。
伊芙琳放緩靠近的腳步,不禁想像安娜交握在胸前的雙手,是否也染上了金黃與暗紅交雜的色澤。
她安靜來到紅衣女子的身旁坐下,就這樣看著她虔誠嚴肅的側臉,衣袖上的白金繡線織出的圖騰像鳥羽般輕盈,同樣的圖案在白皙的臉頰遊走,卻不影響她此時的美麗動人。
她靜待她禱告完畢。
「誠心所願。」
安娜將最後的禱告寄託在結尾的幾個單調音節後睜開雙眼,卻被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的伊芙琳嚇得倒抽一口氣,以為自己遇上了遊民中比較兇悍、奸詐的匪徒,差點失聲尖叫。
「伊芙琳!」安娜手撫胸口,試圖讓呼吸平順下來。「來了也出點聲啊!」
「看著黥面的人對伊甸信仰如此虔誠,忍不住就想端詳一下。」
白色少女淘氣的笑著,不忘側頭偷看安娜身旁的竹籃,幾件衣服的袖口與下襬攤在外頭,心想安娜又接了一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伊芙琳開始想像安娜的家裡還有多少籃髒衣服要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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