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朗帶著護警隊的幾名隊員來到遠離哈菲拉鎮中心的近郊時,被那片黑壓壓的麥田給嚇了一跳。但他立即鎮定下來,理清思緒後更深信凱茵才是伊凡‧雷茲案的真兇。
他們小心翼翼地來到木屋,整裝後衝進屋內想要擒拿凱茵‧亞當斯,卻又被懸掛在空中的女屍嚇了一大跳。
每個人目瞪口呆,不敢說一句話,他們不知道凱茵為什麼成為了一具焦黑的屍體,但也沒有人想去將懸在樑上的她搬運下來。屋裡紛雜著排泄物與其他不知名的焦臭味,艾朗與他的隊員逃難般的暫且退出屋外。
田裡的黑色麥穗散發著邪惡的光澤在風中搖擺,艾朗不由得想起萊恩家的焦屍和黑麥,也想起了那個「不潔之死」的傳說。
「已經來不及了。」
旅人的聲音傳入耳中,來者無奈地望著孤獨矗立在廣闊平原中的木屋,話語中除了無奈與歉疚,還有幾分早料知到會有這種發展的篤定。
艾朗莫名的憤怒無處發洩,只能對著這個什麼都神秘不詳的旅人發怒。「你不是已經做了對伊凡‧雷茲的淨化了嗎?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事?哈菲拉之後會怎麼樣?」
旅人的視線從草帽的帽沿下探出,幾近冷淡而且毫無情緒的回應:「在下只能淨化死去的屍體,但不能淨化『死』本身。」
「什麼意思?」
旅人從懷中掏出木笛,笛子看起來老舊但仍能在上頭看出雕工的細緻。沒有應答艾朗的問題,旅人向凱茵的木屋走去,艾朗卻對他的態度相當不滿,從身後一把箝制住對方的手臂。
「給我說清楚,這是『不潔之死』嗎?」
旅人轉身回望艾朗,沒有任何的情緒轉變,甚至連個嘆息都沒有。
「你們是這麼稱呼它的嗎?某種程度上,這的確是挺精準的稱呼。」
艾朗搞不清楚旅人意義不明的話,正要發火,旅人不疾不徐地開始解釋起來,「普通的『死』不會有聖潔或不潔之分,除非死亡的原因有深層的因果,而這因果是負面的、被人稱之『不潔』的,『死』才會擴散。伊凡‧雷茲的死因是不潔的,藉著殺人者的手傳播,最後吞噬殺人者自身。在下只能淨化死去之人的屍體與靈魂,『死』帶給相關人士的影響若擴散開來,除非大家通通都變成屍體,否則誰都束手無策。」
「你!」艾朗抓著旅人手臂的手箝得更緊,「你這個騙子,騙了主教、騙了我們!」
「你錯了,騙了你們的是放縱伊凡‧雷茲的『你們』所有人。這場傳染病的根源就是伊凡‧雷茲的死,而沒有及時察覺、或選擇忽視這場『死』的因果,都是你們自己的疏失。」
艾朗心知旅人口中的「你們」指的是整個十字軍教會。
若教會沒有仗勢縱容伊凡‧雷茲,凱茵‧亞當斯或許不會犯下謀殺案後畏罪自殺,讓「不潔之死」降臨哈菲拉。也因為護警隊調查不力,沒有即時追查出事實真相才會導致傳染病的擴散。
凱茵的住處在比森河的上游,哈菲拉的主要水源先經過凱茵家附近的谷地才會流進城鎮,凱茵的死也會沿著水脈蔓延近哈菲拉並且擴散。這似乎暗示著,抗拒凱茵存在的哈菲拉鎮民們都必須承擔責任。
旅人說的艾朗其實都明白,伊凡‧雷茲會死,都是因為鎮上的人們漠視這個鎮長兒子的胡作非為,凱茵只是背負起大家那深層的願望,替哈菲拉鎮的居民們承擔詛咒。
在這之中,艾朗要負的責任很大。
身為護警隊隊長,在調查日前的女孩自殺案時就應該要挺身而出,對抗鎮長和有所勾結的主教到底,堅持逮捕伊凡‧雷茲到審判庭裡的。他不應該妥協,也不應該視而不見。
如同那些在教會裡等死的窮人孩子,他都應該要伸出援手的。
艾朗不知不覺的鬆開了抓著旅人的手,身體因為極端懊悔而無力的險些跪坐在地上,他的幾名部下見狀趕緊上前攙扶,其中一名年輕人凶狠的瞪向旅人。
「我們也只是凡人,人的內心裡是善是惡,我們本來就不能完全掌握。這不能怪護警隊防備不慎。」
「既然都是凡人,護警隊又憑藉著什麼審判人呢?」旅人勾起嘴角,又輕又淡的一笑,讓人覺得有那麼一絲輕浮嘲弄。看著手中的那把木笛,旅人眼底似乎流露出不知名的情感。「知道十字軍教會與護警隊的起源嗎?奇路彭教會,也就是十字軍教會的前身,旗下擁有的護警隊曾是捍衛這世界上最珍貴事物的騎士。他們不審判,他們唯一做的,是『守護』。」
旅人雙眸輕抬,冰冷卻有力的回瞪那名年輕的十字軍護警隊成員,「你們有拚命的守護過什麼嗎?」
那雙眼睛閃爍出的光芒,讓年輕人震懾不已。他還不清楚那雙猶如野獸般的冰冷眼睛對他做了什麼,導致自己竟然懼怕的無法動彈時,艾朗已經重整了自己,恢復了以往的自信與威嚴。
「不知道旅人先生有沒有可以解救哈菲拉鎮的方法?」
艾朗被旅人的一席話給喚醒。他在年輕的時候加入十字軍護警隊,就是因為想要守護這個美麗的山中城鎮。是他不該在挫折後忘了初衷而選擇妥協。
就算哈菲拉注定滅亡,他也想要守護它到最後一刻。
但旅人的回答不禁讓艾朗感到洩氣。
「搬走吧。」旅人望向灰黑的天空,那裡有幾隻烏鴉在盤旋,發出嘈雜的鳴叫。從某處,他的雪鴿叼著一根稻穗降落在旅人伸出的右手臂。
「杜芬在東邊找到乾淨的土地,遠了些,但那裡只住著零星幾人,還不成城鎮或是都市,雖然那邊比較適合種稻,但你們可以過得很好的。」
「但是,這裡有很多人已經世代都住在這裡,他們的家與基業都在哈菲拉,怎麼能說走就走?」
「那就要看艾朗先生想要守護什麼了。」
艾朗本來還存有猶豫與遲疑,但在權衡之後,心裡已經有所計畫。
他想,以那個好吃懶做只顧享樂的地區主教的行事作風,現在通報並說服他、獲得他的搬遷許可已經來不及了。從黑斑擴散的速度判斷,艾朗決定搬遷事宜越快決定越好,不如先讓護警隊的人先行動了再說。
擺脫負面想法,艾朗打起了精神,分派幾個人前向鎮長報告伊凡‧雷茲命案截至目前的調查結果,並且要鎮長也調派人手,著手協助哈菲拉鎮民的搬遷。確保護警隊的隊員們都明瞭新任務內容後,艾朗一改先前的輕視態度,慎重的像旅人提出詢問,「不知道旅人先生幾天後能不能帶個路?」
旅人再次輕輕地笑,這次似乎比剛才的尖銳笑容還要溫和許多。
「在下要向西去,不順路。」
「那麼,旅人先生什麼時候啟程?」
「快了。或許稍晚。」似乎是能預知到未來發生的事,旅人語調中帶著一絲無奈。
艾朗仍然對旅人的來歷感到困惑,卻也沒那麼在意了。提點他身為十字軍一員的初衷,艾朗暗自在心裡相信,旅人恐怕曾經也是十字軍的成員吧。
他對旅人行了個致敬禮後,旅人回以點頭禮。
「那麼,木屋裡的屍體,可以交給我了嗎?」
艾朗點頭默許。
他目送旅人進到凱茵屋裡的背影,突然有種預感,這一切不過是個開端。
黑色麥穗在風中搖擺,似乎在宣告,情勢不會猶如艾朗預測的這麼簡單。
當天午後,哈菲拉地區主教得知傳染病擴散的事態已經無可挽回,一時惱羞之餘將過錯推給來歷不明的旅人,下達放逐命令之後,自己也無聲無息的先行逃走了。
教士們發現主教逃離哈菲拉時,已經過了晚餐時間。
接下來的幾天,像是驗證艾朗的不祥預感般,哈菲拉迎來了一連串的毀滅性災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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