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交換了手機號碼,與通訊軟體的帳號,但也就只有這樣,她們沒有傳訊息問候彼此,也沒有閒聊日常,舊的日子還是照舊,魏子馨照常提早出門上班,鄰居仍然像過去一樣,想遇到要看機緣,過去某一天出現的新變化好像只是夢一場,或惡作劇。

  或像懲罰她違背對某個人許下的承諾,竟喜歡上了別人。

  魏子馨走在通勤的路上,忍不住要背對燦爛刺眼的晨光,抬頭看一下天空的顏色會不會太魔幻。但她什麼也沒看見,蔚藍的晴空底下什麼都沒有,只有鄰居逐漸走近的身影入她的眼,短髮的髮尾泛著早晨獨有的金色光芒,她看見她,她看見她看見她,魏子馨看到戴筱蓉在她身旁停住腳步,同時也感覺全世界就在這裡了,就在她的身邊。

  「早。」

  鄰居的聲音傳來,但她不會承認那是悅耳的,也不會承認那樣的聲音非常適合唱歌。「早安。」

  接著空白的沉默填塞在兩人比鄰的肩膀之間,彷若海峽或者鴻溝,很近卻不可跨越。此時的魏子馨承認自己對同性情誼該如何拓展、維繫一無所知,在這樣的日常裡,閒話家常會談及什麼話題?事業嗎?感情嗎?或僅僅只是今天天氣真好,一句問候?她與鄰居的共同話題只有喜歡的歌,除此之外,她們彼此都還算不上認識,只有臉是熟悉的,是她認得的。

  「從今天開始,我等這個方向的公車。」戴筱蓉似乎捕捉到魏子馨的侷促與尷尬,笑了笑,可是笑容很短暫,像是想起了有什麼被遺落,卻又想不起來那東西遺落在哪裡,失落、惆悵,與笑容中和成怪異的臉色,她說:「我被調職了。要去東區。」

  鄰居看起來就要哭了,卻有沒哭。魏子馨在她的側臉看見自己的誤解,鄰居或許看起來很粗神經,卻是個細心也樂於熱情的人,也是個溫柔卻容易受傷的人。

  有什麼事發生了,但魏子馨不知道該怎麼出口安慰。

  她從以前就這麼不善解人意,才會在付出真心之後又被甩開。笨拙的不知道怎麼表達,於是,殼又再次是殼,除了她自己,誰也敲不開。魏子馨只是點點頭,「我要去北區,不同路線。」

  「真可惜。」鄰居回得很快,不太自然,但聲音裡倒也聽不出有過分雀躍或過分失望的成分。

  魏子馨不太明白可惜在哪裡,「我們住同一棟大樓。」

  「也對。還是同一層樓的鄰居。」又是一陣停頓與沉默,「我正在構想幾首歌,就像你說的,忘記的時候也能找回自己的歌,妳願意跟我一起寫嗎?或者偶爾聽看看、給個建議也行。」

  那樣小心翼翼說話的樣子,跟那個人一樣。她們都一樣,邀請她參與她們的人生,再狠狠甩開。驚覺到這個念頭的同時,魏子馨慌張撇開視線,想遮掩她心不在焉的心思。

  心裡警鈴大響,呼吸開始不順,快要想起一些東西,又被她硬生生壓回意識的水面底下,想要深呼吸,怕被發現異樣就又忍了下來,卻在說那句「沒問題」時,被語尾顫音洩了底。

  「還好嗎?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我只是……」

  魏子馨這時才發現自己是極端自私的。鼓勵戴筱蓉寫一首歌,只是將對自己的期待轉移到她身上,因為魏子馨已經畫不出完整一幅畫來。那些曾經驅動她畫筆的情感,如今破碎在她的靈魂深處,再也拼湊不回來。

  她也曾經困惑,這份絕望到底是因為失戀,還是再也無法創作?年輕的時候總以為有一天能找到答案,但從來沒有,反倒越活越像死成了一抹幽魂,在固定的時間,遊蕩在城市的固定路線。

  後來她知道了,沒辦法畫一幅畫,也無法寫一首歌,只能聽、只能陪伴而無法參與,是因為她是孤獨的。習慣孤獨的人沒有能力參與另一個人的人生,最多只能陪伴。

 

  ──戴筱蓉想要的,她給不起。

 

  「有點感冒。」尷尬、失落、緊張、失望,全部的負面情緒通通在一瞬間湧上腹部,讓她想吐。一台公車入站解救了她。「往東區的公車。」

  「嗯。」戴筱蓉轉頭看那台公車,看著它停妥接著開門,她朝公車邁步,同時回過頭來揮手說了再見。「再聯絡。」

  「好。」魏子馨也揮手。

  看著戴筱蓉上車,看車開走,接著看她等的車進站。機器般搭上車,讓車載她到目的地。

  一天就這樣開始了,也就這樣結束了。就跟以往每一個重複的日子一樣。

  隔天,魏子馨又是一個人。再隔一天,她還是一個人。

  魏子馨再也沒有在上班通勤時間遇過戴筱蓉,連一次偶遇也沒有。

  是不是刻意躲著她呢?她不知道,也不打算解開這個謎題。陪伴是比較自由的關係,戴筱蓉不需要的話,或許她也不用過於在意。

  她們不是彼此的誰,沒有過度關心彼此的必要。

  一成不變、重複的日子很無趣,卻也讓人心安。

  她抬眼看魔幻的藍色晴空,太陽在她的反面。說到底,她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也就這種程度。但,「這樣很好。」

  她輕輕說給自己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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