殲滅兩個字被伊絲緹輕盈說出口,似乎那只是兩個音節,無關生死的重量。
她突然想起,自從重生之後,她靈魂中關於方向感的那份天賦就甦醒了過來。「或許你們可以持續向北,越過礦工區到西北岸,比森河的上游有個河谷,那個地方肥沃、寬敞又很隱密,雖接近比森歸化區,但十字軍似乎還沒發現那裡,或許會是個定居的好地方。」
「聽起來是個好主意。等亞倫回來,我就跟他提議。」伊絲緹在談到亞倫時,臉上漾起了幸福的表情。她猜想亞倫大概是她的丈夫,同時亞倫似乎掌握群體遷徙方向的權力,想來應該是這群流亡之徒的領袖。「妳呢,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不了,我要往東邊去。」
「東邊?」伊絲緹側頭,表情轉為疑惑。「東邊的吉紅已經被十字軍鎮壓佔領了,為什麼妳要往那裡去呢?」
「我跟人約好了,要在那裡的某個地方相見。」
白色少女微微一笑,伊絲緹只覺得那笑裡帶著苦澀,也不好多問。
正當伊絲緹想轉移話題,詢問少女旅人是否要點水或食物,風中響起一陣急促的口哨聲。
那是某種暗號,不知道源自己方或是敵方,總之有事發生了。
伊絲緹臉色驟變,雙唇緊張的抿成一條細線,機敏的抄起水袋,將水全數倒往營火,撲滅了原本就不旺盛的火星。
看伊絲緹開始繃起身子警戒,她還搞不太清楚狀況,只能窩在殘留自身體溫的溫暖布料堆中,慌亂無措。「怎麼回事?」
才剛說完,一道火光閃現在樹叢之中,兩人立即屏息不敢發出聲響或有所動作。
不久,男人的身影隨著燈火逐漸明亮而從草叢中現形,他搖晃著壯碩的身軀,無法站穩,看見被撲滅的木柴還在泛著輕煙,嘆出一口氣後便重重的撲倒在地。
「亞倫!」伊絲緹刻意壓低聲音,卻仍然無法掩蓋她的驚嚇與擔憂。
她認出來者是她的丈夫,不顧危險的撲到他身旁。一經查看,男人的胸腹中了兩箭,鮮血染紅了淺色的粗布衣裳,他虛弱的只剩一口氣,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少女一眼就看出他即將死去。她撿起被丟置在一旁的燈火,金屬提燈沉重又冰涼,血與鏽的味道混在一起。
她的恐懼被喚醒了,但心裡卻有一道聲音要她別害怕。
「伊絲緹,他死了。妳必須快點喚醒妳的同伴們。」她想起了死亡是何等痛苦,無論是親身經歷或是看著別人經歷。「記得,向北去,到達哈菲拉就不會有人找到妳們了。」
「妳呢?」伊絲緹不肯鬆開緊抓著女孩的手,侷促不安,像是要抓住水中的浮木。
「我可以將他們引誘到南方去。」
「太危險了,妳必須和我們一起逃。他們前不久才把妳推入河裡,我不能……」
她沒讓伊絲緹繼續說下去,溫和但堅毅的抽出被緊抓的手臂,突然一道白光閃進她的腦海,猶如她在夢中河底所見的那閃爍光芒一樣。
她感覺到自己的視野清晰無比。
她突然可以看見眼前這名女子的名字、她曾經來自什麼地方、她即將落腳於何處、她與亞倫的孩子會平安出世、她會平安的活著直到衰老死去。這些都不單單只是她的希望,而是她真的看見了,如同火光閃現進她的腦海,清晰而且無法違逆。
就像她重生的那一夜所做過的、虛幻又真實的夢境一樣。
「我們會再見的,伊絲緹‧亞當斯。」她說出了女子沒有透露讓她知道的氏族之姓,伊絲緹吃驚的凝望她的雙眼。「到哈菲拉去。」
伊絲緹的淚水在火光中閃爍,「我們一定要再見。」
「會的。」
她的聲音堅強有力,就像存在於天上、亙古不變的日月,與那些摸不透的自然法則。
伊絲緹放手讓亞倫仍然微溫的身軀躺臥在地,依依不捨的雙手合十,替他的靈魂祈禱,與白色少女對視一眼後,轉身奔入叢林,沒有一句道別。
白色少女以手輕撫失去生命的亞倫仍然猙獰瞠大的雙眼,讓他死去後仍能安息。
一隻黑色的渡鴉在林子裡呱呱叫了起來,她心裡平靜、沒有擔心受怕的感覺。那是樹林派來的使者,那幾聲鳴叫是在替她指路,也是在催促她快點動身。
沒來由的,她就是這麼覺得。
她提起那盞燈,「我們可以將那群殺人者誘騙到尤菲雷雨林後,再回來讓他的靈魂安息。」
飛入燈火映照處的渡鴉垂下頭像是領命,隨後又振起黑羽豐滿的翅膀竄入叢林,鴉鳴響徹入夜後的森林,敲入最幽微的人性沙漠裡。
她回頭看了一眼伊絲緹消失的方向,想著沒告訴她的是,她們此生都不會再見。
她們再次有所交集時,應該已是她的子孫搬離哈菲拉之後的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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