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當時被火炮炸傷,但他仍活著。我裝作他的戰友,在吉紅軍宣布勝利之後,與亞克的醫務兵一起被送上了返航的船艦。」

  米莉安清楚的聽見她左側的男子冷笑了一聲。

  他是吉紅十字軍教會的代表。

  吉紅單方面認為亞克是吉紅城的附屬地,亞克鎮居民的死就是吉紅城的事,於是在沒有打過照面的情況下,就逕自派遣了使者前來聽審。但就米莉安接待該代表的感想,吉紅城只是想要將這位希德克人當作戰敗的俘虜,提升自己的優越感,處置權落入己方後向外界宣告希德克城的徹底落敗。

  「你在船艦上殺了席恩‧諾歐亞,對吧?既然你認罪了,殺人就是死刑,庭上也不用費心調查,可以擇日處以火刑了。」

  吉紅教會的男子毫不客氣的介入米莉安主審的審判庭,讓米莉安十分不服氣,又因為煩心不潔之死而開始頭部抽痛,情緒差點失控。

  「大人,我還沒聽完艾翁先生的辯詞。請別忘記您只是聽審。」

  米莉安不禁想起了雅菲娜前幾晚對白色旅人提起的古老傳說。

  自稱古伊甸居民的吉紅人遷居吉紅河之後的幾百年間,舊有的十字軍教會面臨改革並且快速崛起,藉神之名遣派教士潛伏各地區,趁勢組織地方教會而發展出教團政治的脈絡。

  但米莉安認為,無論吉紅人或亞克人中有沒有來自古伊甸的「正統」,吉紅與亞克本是兩個不同的群落,居民的生活習慣與習性都有所差異,一方必須接受另一方管理是很奇怪的事。

  對於米莉安的喝斥,男子又是冷哼一聲,縮回他的坐椅裡。

  「艾翁先生,請繼續說明在船艦上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醫療兵可以幫助他,他傷的太重了。」

  艾翁閉起雙眼,表情痛苦,回憶在他的腦海中盤旋不去。幾天前發生的事還歷歷在目,想忘也忘不掉,而他也知道就算歲月流逝了多少,只要他活著,就會牢記無法忘卻。

  那張被血與泥土沾滿髒汙的臉龐,已經看不出他原本的長相。他的身體有一半被火砲炸爛,看不出形體,隨意雜亂纏在他身上的繃帶也已經變成鐵鏽般的暗紅色,青年不時的顫抖與呻吟,讓艾翁無論是生理或心理都很不好受。

  如果當時青年沒有站在他面前,如今身體殘破不堪的就是自己了。

  「他很痛苦,所以向我求救。」艾翁的聲音顫抖的厲害。

  米莉安抬起了雙眼,腦海裡浮現了好幾個她忘不了的臉孔,接著看見的是坐在審判庭最後方的雅菲娜。她仍然穿著男裝哀悼她的兄長,而米莉安想起那名青年臨死前身體一點一點化作紫黑色爛泥的淒慘狀況,腹部又開始絞痛,噁心感也再次湧現。

  雅菲娜哀傷的眼神傳了過來,米莉安像是被責備般移開了視線。

  「席恩先生當時對你說了什麼?」米莉安明知故問。

  「他說,」艾翁頓了頓,那張面目全非的臉與審判長的臉孔重疊在一起,充滿絕望的空洞眼神望著空氣,當時的席恩甚至連眼前的人在哪裡都看不見。「他說,『殺了我』。」

  「所以……」

  「所以我殺了他,我用隨身攜帶的軍刀,在他已經受了傷的喉頸上劃了破口。他沒有力氣反抗,過程很容易,也沒有維持太久。之後,我在點名時得知他的名字,打聽到他的住處,打算拜訪他的家人坦白一切。但我發現那位老爹他……」

  來自吉紅的使者聽到這裡,粗魯無禮的打斷艾翁搶白。「好了、好了。真相大白了,庭上,可以宣判處以火刑了吧?」

  「大人,我不認為……」

  「我願意接受火刑處置。」

  艾翁自請行刑的聲音讓米莉安訝異與不解,但隨之而來的是杜絕不潔之死的使命感。兩種情緒在她的內心交戰,若她判了他死刑,不潔之死就不會降臨嗎?

  她想嘲笑自己,但在審判庭上她必須努力不讓自己崩潰。在希德克人身上尋找救贖,她果然是搞錯什麼了吧?

  「鑒於犯嫌艾翁先生口述之殺人經過,本庭宣判,雨停後第一個晴天,執行火刑。」

  米莉安的語音剛落,審判庭最後方便傳來了一道稚嫩的抗議。

  「殺人兇手!」雅菲娜大叫,眼眶帶淚的瞪了一眼米莉安,雙眼中滿滿的不諒解與憤怒,彷若殺人的是米莉安而非那異邦人。

  米莉安望著雅菲娜嬌弱的身軀奔出審判庭大門,又瞥向那一臉呆愣的希德克青年,突然也想要哭了。

  對於雅菲娜的指責,她語帶哽咽的對眼前的殺人者說,「她不是指你。」

  一直到這一刻,米莉安才發現雅菲娜其實一直都知道她在那個小房間裡做什麼,或許她也猜到了自己曾對她唯一的兄長做了什麼。

  雅菲娜對她的指責是對的,而她似乎一直等著米莉安可以懺悔。


 

  為了防堵那些從前線送回來的傷兵變化成不潔之死,也因為那些殘兵活得太過痛苦總是苦苦哀求,米莉安一直做著殺人的工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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