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貝兒被審判庭宣告釋放、回歸自由之身之後,她發現曾經熟悉的一切都不對勁了。

  十字軍教會的教士提前一天釋放她,艾貝兒還提心吊膽的害怕,是不是凱茵自首了,她才得以重獲自由。

  在被關押的幾天以來,艾貝兒的情緒已經瀕臨潰堤,一方面等待凱茵前來與她會面,她想知道凱茵要不要緊,另一方面卻又擔心凱茵會做出傻事,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進到教會裡來。

  本想自私的承擔下一切,充當凶器的獵槍是歸她所有,伊凡‧雷茲會死也是因為她,甚至在瀑谷發現屍體時也發現她栽種的桂花,只要她承認自己是兇手,也不會有人質疑。

  她唯一的顧慮是凱茵。

  如果自己受刑了,誰來愛著凱茵呢?

  但這些煩惱在她被釋放之後就煙消雲散了。

  艾貝兒駐足在教堂大門前,遲遲無法舉步。原本和平溫暖中帶著一點點孤寂傲然於世的小鎮,如今到處都有火燒濃煙竄上天際,使哈菲拉的天空蒙上恐慌與哀傷的陰影。

  猶如戰爭後的廢墟,只有殘骸與冷涼的野風,和少許人跡猶如遊魂般,在破碎的街上遊蕩。

  「這是怎麼回事?」

  「亞當斯小姐,上頭有令,要我囑咐您獲釋後趕緊回家打包行李,所有哈菲拉住民都必須遷徙了。」

  「遷徙?我們要遷到哪去?」

  「這個……我也不確定。主教失蹤,目前帶領我們的艾朗隊長也在為了搬遷與傳染病的事焦頭爛額,我只能告訴您,哈菲拉已經不能住人了。」

  艾貝兒緊張的抿抿唇,一股不祥的預感從腹部湧上,差點讓她當場嘔吐出來。她止住不舒服的感覺,顫抖著聲音詢問:「凱茵呢?凱茵她還好嗎?你們沒有去騷擾她吧?」

  年輕教士在聽見凱茵的名字時臉色轉為蒼白,難以啟齒的尷尬表情讓艾貝兒的預感獲得證實。她試著深呼吸,讓自己逐漸失控的情緒獲得控制,但是徒勞無功。

  艾貝兒轉身開始奔跑,將那名教士的呼喚拋在遠遠的腦後。

  她只管跑,跑過沒有人煙的市集、一團焦黑的巷弄,轉過幾個她熟悉過的街角,當她來到灰燼之前時,艾貝兒的腦袋裡呈現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應。

  本該是凱茵住處的地方,沒有那棟小巧的木屋,也沒有隨風飛舞著麥穗的美麗麥田,只剩下幾片零散的焦土。

  本該存在的東西不復存在,讓艾貝兒的內心出現了空洞。

  在父親因病去世之後,她不曾失去過什麼,在意識到凱茵已經消失不在的事實之後,艾貝兒感到麻木。那股麻木感讓她恍若漂流木,只能隨著河浪搖擺,隨時隨地的一顆暗礁都可以將她撞個粉碎。

  她跪坐在地上,破碎的她開始向著那片焦土放聲尖叫哭喊。

  艾貝兒沒有看見凱茵的屍體,無法斷定凱茵是生是死,她想說服自己凱茵只是先隨著護警隊搬走了,在某處等著她跟上。

  但她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

  她只能不斷的在廢墟前呼喊凱茵的名字。

  頭痛欲裂,她的呼喊得不到任何的回應,再也擠不出眼淚的雙眼開始感到酸澀與疼痛,艾貝兒內心的沉痛仍然無法獲得平息。所以,當她看見艾朗出現在她身邊,想攙扶她離開凱茵家的廢墟時,她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你們十字軍都是陰險的傢伙!

  她想要大聲的指責那個一開始還想緝捕她的男人,都是他的錯!但是不知道是否體力透支,還是太過傷心,艾貝兒眼前一黑就這樣昏了過去。


 

  當艾貝兒醒來時,發現自己被送回教堂裡來。

  從床上爬起身來,她看見正對面的老舊牆面泛黃,上頭擺置著一個樸素的木製十字架。艾朗就在她的身旁等她醒來,窗外的光線使背光的男子身形與面容一片模糊,讓艾貝兒一時之間還有些迷糊。

  「你在懺悔?」

  艾朗沒有回答,他十指的確交握著,但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懺悔。

  在這短短的兩天裡,艾朗在鎮上看過太多徬徨無助的眼神,他們不曉得該先面對家人流離失散,還是先焦急染病的自己還能否有救。而他不知道艾貝兒想在他身上得到什麼,如同他一樣好奇凱茵想從死亡中獲得什麼,是解脫,還是被原諒的救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艾貝兒沉默了許久,才終於又繼續發問。

  這次她獲得了回音。「伊凡‧雷茲的死帶來了傳染病,『不潔之死』傳播的很快,幾乎防範不及。哈菲拉的人們死去了大半,而幸運沒有染上病症的人,我讓一個分隊組織旅團,讓人們遷居到其他地方去了。」

  似乎早已預料到對方會想要知道始末,艾朗說出的話語相當流暢,語調沉穩的讓人以為他並不是這個故事裡被波及的哈菲拉居民,而只是一個旁觀者。

  艾貝兒想起被眼前的男子逮捕至審判庭前所做的那個惡夢,夢裡那些詭異的黑色死屍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清晰可見,令人感到恐懼、害怕。

  「凱茵也是染病死去的嗎?」

  若傳染病是因伊凡‧雷茲而起,那麼第一個染病的應該是凱茵。這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比艾貝兒更清楚凱茵殺害伊凡的經過。

  「我們無法得知她是死前染病或是死後染病,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凱茵小姐是自己選擇死去的。」微微的皺起眉頭,艾朗一輩子也忘不掉那具懸掛於空中的女性屍體。

  艾貝兒的臉部表情就不僅只是皺眉了。她的五官因為極力壓抑內心的悲慟而扭曲著,姣好的面容被悲傷、憤怒所佔據。

  她好恨自己,如果那個時候沒有將父親留下的獵槍借給凱茵,如果那個晚上沒有因為好奇凱茵想要做什麼而偷偷跟蹤卻在半途跟丟,如果自己能夠獨自解決那些麻煩事,凱茵就不會是這樣的下場了。

  她應該要早點察覺凱茵想做什麼的。

  凱茵生前的孤獨與痛苦似乎全數打擊在艾貝兒的身上。

  她忍住不嚎啕大哭,淚水仍然不顧她的意願,無聲的流淌而下。

  看著這樣的艾貝兒,艾朗不知所措的出言安慰,「請不要傷心,有位旅人已經為她安葬,想必她已經能夠安息,直到天堂之門再次開啟,迎接她……」

  不,凱茵才不會進天堂。艾貝兒心裡哀慟的想著。

  艾貝兒搖了搖頭,阻止艾朗繼續說下去,但也因為那個被提到的旅人先生而心裡平靜了不少,不再像先前那樣情緒失控。她曾親眼見過那個旅人淨化死者的能力,或許凱茵死後不能到天堂去,卻也能免去不潔之死帶來的痛苦吧。

  「艾朗先生,您是神父嗎?」

  面對艾貝兒突如其來的疑問,艾朗愣住了。

  他一直以為被稱為公主的女子,應該會更脆弱、更驕縱一些,然而艾貝兒在聽聞凱茵選擇自殺的悲訊之後,竟然只留下了細微的淚痕,她的眼神非常堅定地望向艾朗,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艾朗預料到了那是什麼,而且這次相當準確──眼前的女子想要告解、需要有人原諒她降給自己的罪。

  「雖然我不是神父,但且還能做個聆聽者。亞當斯小姐,您想說什麼樣的故事?」

  艾貝兒笑了,笑裡帶著哀傷的鹹苦味。


  「我想說一個,妹妹深愛著姊姊的故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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