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火車站裡睡了一覺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為了想聽夜鷹的聲音而在深夜裡醒來,當然也就沒有再遇到那個西裝男了。
他在離開火車站後就不斷想起西裝男與「末班車」的事。
吳謙化幾乎篤定那個西裝男是要去等「末班車」,但礙於他無法證明西裝男的去向,也無法知道真實的狀況。
中午在麵攤吃個麵也一直在想這件奇事,很難讓腦子放空個幾分鐘,而這也讓他越發煩躁。或許只要離開台中這個地方,就不會一直把西裝男的事掛在心上了吧。
反正小說已有了構想,離開去下一個地方也無傷大雅。
「你聽說了嗎?今天又有人掉到軌道上了。」
「真的?這已經連續第三天了吧?」
「雖然都沒有人出事,但那三個人都說自己是被推下去的。」
「難道站方沒在調查嗎?不過,都沒人出事的話,是不是單純的惡作劇?」
隔壁桌的中年男子正以台語流利的跟老闆娘交談著,他黝黑的皮膚與粗壯的體格,吳謙化猜測是哪裡的工人,中午休息就到這裡來用午餐。
不過吸引吳謙化注意的,是連續三天的落軌事件。
他前幾天就已經聽說了,新聞上似乎也小幅的報導過,看來連續三天發生意外,媒體大概會開始捕風捉影了。
「這在幾十年前也發生過一次啊,只不過嚴重多了。」
「老闆娘竟然還記得。我只知道有請人去做法,當年是發生什麼事?」看來中年男子與老闆娘都是在地人。
吳謙化就在一旁默默地聽著,邊吃他那碗過鹹的陽春麵。
「有個女人帶著兩個小孩一起臥軌啊!選在火車要經過的時候站在鐵軌中央,火車來不及剎車就撞上去了。不過不是在車站裡啦,是更南邊不知哪裡的平交道附近。可是那件事之後啊,台中這邊就時常有人從月台上掉下來呢。」老闆娘滔滔不絕的說著故事,口吻也像極婆婆媽媽說著隔壁鄰居八卦。
「跟那個臥軌自殺的女人有關嗎?」
「那女人有個丈夫,來台中找工作後就音訊全無。她一個人辛苦帶大兩個孩子,後來竟有人告訴她,她夫婿在外地做茶葉買賣,賺了不少錢,還娶了個細姨。那女的太過傷心,就帶著兩個年紀還小、不懂事的小孩臥軌了。」
「想起來啦。那男的就是在這一帶開茶行的嘛,細姨那邊的丈人一聽就知道不妙,找來師父在火車站旁邊做法,後來就沒再聽說有人被推下月台啦。」
「可是我聽說,細姨這邊的人故意不讓那男的知道。前幾年那男的大病,死前才知道,他大老婆就在當年給火車撞死了。」
哇,這故事也太戲劇化了。
先不論這故事猶如八點檔還是「戲說台灣」,或是否被加油添醋,這故事不知為什麼就是讓吳謙化聯想到那個趕火車的西裝男。他暗自嘆了口氣,到底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執著於這些道聽塗說啊?
在回旅館的路上,吳謙化細想了一遍手上收集到的故事。
西裝男、末班車的都市傳說,以及茶行老闆的故事,這些題材大概也夠他寫個一本故事了。
在旅館裡用筆電稍做筆記整理,花了不少時間,一轉眼已是傍晚。
伸了個懶腰,突然想到自己還沒決定是往南繼續去旅行,還是往北回老家去。盤算了一下存款,或許還夠他過一段遊手好閒的日子,但是再之後呢?
他其實是想回家的,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在老家的父親,一部分是因為上一次離家前才跟父親賭氣,另一方面是,吳謙化不想讓父親看到自己如此頹廢的生活方式。
離家的時間也久了,偶爾會接到姑姑的電話,問候自己過得好不好,但實際上有關父親的消息,他是一次都沒接到過。想著想著,回家的欲望就這樣一直滋長,卻又攀住他的雙腳不讓他啟程。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出旅店來到了火車站。
吳謙化看著人潮從車廂上擠下來,另一群人潮從月台擠上車廂。人群來來去去,他們是帶著什麼念頭離開一個地方、前往下一個地方的?
他在人群裡逐漸的感到麻木與自我的迷失,吳謙化找不到自己在哪裡。他就一直待在這裡,重複看著火車進站接著離站,但那裡沒有一班車可以帶著他找尋到回家的路──如果他回不了家,又有哪班火車可以帶他回去?
他也知道夜逐漸深了,人開始稀少了,那個店員說不定又來上班了,這次看到自己在這裡不走,說不定真的會衝上來貓自己幾拳,也好,這樣或許自己可以清醒一些。或是那個站務員會來跟他搭話,然後背地裡跟那些嚼人舌根的長輩們一樣,談論自己的人生注定失敗,也好,因為他的確是失敗的。
但吳謙化的想像都沒有實現。
獨自一人坐在月台裡,看著火車站裡的燈一盞一盞熄滅,沒有人趕他走,黑暗微微的包覆住他,輕柔卻又有些殘酷。吳謙化突然很想哭,迷惘佔據了他的全部心神,沒有人可以告訴他接下來該怎麼辦。
突然間,他看見自己腳邊的黑影開始扭曲變形,蠕動成別種形狀。
他想尖叫,但黑影不只抓住了他的雙腿,還攀上他的臉,讓他眼見的視野蒙上黑暗也讓他無法發出聲音,一股強大的力道將他從座位上拉起身來,推著他往月台邊緣走去。
吳謙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心裡滿是驚恐。
現在是幾點?下一班火車是什麼時候進站?他現在聽到的聲音是火車即將進站的聲音嗎?為什麼自己要走向月台呢?
他感覺到內心裡好多疑問,同時卻又一片空白。
算了,放棄吧。好累啊,都放棄好了。
吳謙化已經站在月台邊緣,他可以感受到不遠處有燈火正在快速的接近。他不介意它會不會停,反正只要跳下去,就什麼都結束了。
「不行喔。」
吳謙化突然驚醒。
那個聲音幾近空靈,迴盪在整個火車站與他的腦袋裡。
黑影綁縛自己的感覺消失了,眼前也不再是黑暗,他甚至搞不清楚前一刻自己是怎麼了。
取代黑暗的是燈火通明的視野,這在火車站裡很是奇怪。
定下心神一看,吳謙化驚奇地發現發出光芒的正是不知道何時停靠在月台旁的列車。
列車車廂的設計並不是自強號或是莒光號的現代樣子,而是更加古老一些的樣式,吳謙化也說不上來。
「末班車」。腦中浮現這個詞的同時,也開始懷疑起自己是否在做夢。
微微的白光裡,有個身著奇異服裝的十幾歲少年站在敞開的列車門前。
吳謙化看見少年背著一個簡樸的側背布包,那個布包鼓鼓的,裡面似乎裝了不少東西。
「火車不是用來結束生命用的喔。」
那不是我……吳謙化想要回嘴,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的確有想過要放棄一切的念頭。方才那想要毀壞自己的想法的確出自自己,但他不曉得為什麼那念頭會衝破心靈的藩籬,化為實際的舉動。
是那黑影做的嗎?
少年看著吳謙化啞口無言的驚嚇表情,瞇眼一笑。
「您好,抱歉嚇到您了。我是『末班車』的信差,我有信要轉交給您影子裡的鬼魂。」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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