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端午、之五－STORIA。

　　後來十年間，潁再也沒有回到與艾湘有著回憶的岸邊來。

　　他離開了那條江，違抗與天庭間的協定，開始到處遊歷人間，或許是他後來改過向善，也沒再闖出亂子，天庭對他到處遊手好閒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他不製造事端，天界也就無所謂。

　　潁到處遊歷，才知道人間已經開始興起一波又一波的戰事，當他想起艾湘那瘦削的身子時，正好他遇上了他的劫關。一道天雷在他於山區裡尋覓冬眠的處所時，突然從天而降，不偏不倚的就擊在他頭上，幾百年來的修為差點頂不住這道雷擊。

　　雖然是先聽說了妖精超過天界所訂定的壽命，逆天的結果便是迎來生死劫關，然而這下來的又快又急，潁毫無防備的中了雷擊，好不容幻化出的龍角沒了，他也被打回原型。為了凝聚元神，就這樣在外頭的山裡耗費了不少時間，等到他能夠再次幻化出成年男子的人形時，已經過了十幾年。

　　某一年的春天，潁終於回到江岸，無奈的發現艾湘所居住過的村落已成廢墟。那裡還住著些許村民，艾湘卻不在其中。

　　潁到過艾湘寄居的養母家，那裡什麼都沒有了，空留一棟雜草叢生的簡陋木屋。潁也走過艾湘帶他遊歷過的街道，從前的繁盛景色已不復存在，街上人煙稀罕，只有幾個上了年紀的攤販，在泥濘的街旁兜售看起來粗糙的麵食。他們看起來像忍受了很久的飢餓，就算看見了潁也沒有力氣叫賣。

　　潁起了惻隱之心，卻無能為力。而且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艾湘，這十年來他到底是生是死，都讓潁掛懷不已。

　　最後他在一間破敗的小廟前駐足，裡頭值錢的神像早已被偷走，興許是變賣成糧食了。潁坐在石階上，望著這已失去生氣的小鎮，感受著內心的五味雜陳。他不斷的重複焦躁不安，然後說服自己人世生死有命的循環，強迫自己放下一段他曾經放下的情感，猛然發現自己根本壓抑不住思念時，他已經掩面哭泣了一段時間。

　　艾湘說會等他的，為什麼沒有呢？

　　潁有很多想像，但他不敢、也無法證實任何一個。他唯一想通、想明白了的，是當年艾湘應允他會等待的背後，早就看透了潁、看透了自己、看透了緣分的。的確，比起潁，艾湘更像是個不在乎俗世的修仙者，失去陸亘同時也失去了表現情感的能力一般，什麼都漠不關心，包含生死。

　　但艾湘對他說過，他會等他的。

　　潁相信他會等的。最後一次相聚的時候，潁可是遲了整整一天，但艾湘卻仍然出現到岸邊，所以艾湘說會等，那他就會等。

　　這麼推測下來，讓艾湘離開這個城鎮、不再出現的緣由，只有一個了。

　　「唷，小夥子，我記得你。」

　　不遠處一個行動遲緩的老人，看起來慈眉善目，彎彎的雙眼看起來像是溫和的笑著，然而瞇瞇眼一睜開，銳利的眼光讓潁下意識想逃避這樣的注目。

　　潁認出這身著素色道袍的老人，他是偶爾會到這鎮上來的道士，因為與從前的私塾老師是熟人，艾湘也認識他。

　　潁不喜歡與人類道士打交道，但現下是個打探艾湘下落的機會，硬著頭皮，潁向老者點了個頭回應招呼。「老先生，您沒有搬遷嗎？這裡似乎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老道士摸了摸花白的長鬍子，「可不是？但就是因為什麼都不剩了，才可能出現危害人間的妖物啊。」

　　被老者犀利的瞪視了一眼，潁只好乖乖的從實招來。

　　「老先生，在下這就毫不隱瞞地告訴您了。在下這幾年的道行早就被天雷劈散了，如今連屈指算個明日的天氣也算不準，就算在下是個幾千歲的妖物，要是您想，收服在下絕不會是難事。」

　　「那麼，你這個千年老妖精到這鎮上來做什麼呢？看你沒有血氣，也不吃人的，你可是在尋人？」

　　「啊、是的。」潁連忙起身湊近老道士，「老先生可知道曾經住在這鎮上的艾湘，臉上有個蠍型胎記，看起來很是秀氣。」

　　老者先是低頭沉思，不一會兒後抬眼望向潁，語調中帶有幾分憐惜。「原來是那孩子啊。」

　　「您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很抱歉，老朽也算不出那孩子現在在哪兒。但這娃兒可打小就總是牽連身邊的人啊，當初老朽特地為這孩子算了一算，前世確確實實是隻受人豢養的蠍，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而幻化成精，後來因為違逆天條，本要就地處死，卻因為本性良善，天庭決定網開一面，讓他前去投胎進入輪迴。前世背負太多條人命，此生命裡帶煞也是無可奈何啊。」

　　潁抿緊了雙唇，艾湘一直無法向他人敞開心扉，便是因為他一直將雙親的死、陸亘的死都怪罪於自己，他無法讓身旁所愛幸福快樂，所以他決心不與誰有太過緊密的牽連，害怕那人會受到災厄、詛咒。

　　老道士長嘆口氣後搖了搖頭，「沒想到你這千年妖精也過不了情關啊。修為被天雷劈壞了幾百年，看是一個情字沒守住吧。若做不到清心，要羽化成仙是難上加難啊。」

　　這潁也知道，但他就是放不下艾湘。

　　在離開這裡的那些日子裡，他想的不是化龍，而是艾湘。他也知道他這未來的日子裡，不化龍就是等死，但他放不下艾湘，而這讓他無法化龍。

　　若果這是艾湘擔心的詛咒，那便詛咒吧。

　　潁發誓，無論要花費多少時間，他都要找到艾湘的下落。

　　「老先生，多謝您。我想，這關我是過不去了，但也是甘願過不去的。」潁向老道士行了個大禮，「老先生，能否替在下補個卦呢？」

　　「說過啦，老朽算不到那孩子在哪裡。」

　　「但您算的出是生是死吧？」

　　老道士再次用瞇瞇眼的眼角瞥了瞥潁，「行。但你這妖精是要做什麼？」

　　潁笑而無語，但笑中帶了很多苦澀。而老道士似乎明瞭潁的苦心，搖了搖頭後開始在鄰近的廢棄木桌上擺起卜卦的道具。

　　「若算出是死的，你可不要去闖黃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