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菲娜無法理解米莉安主教口中的「我們」指的是誰?有沒有包含雅菲娜及她早已死去的雙親?而這些跟她兄長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竟然可以說他只是一場夢?

  他曾經真實的活著啊!

  當雙親都要忙碌於市集工作,是他陪著她長大,是他教她裸著腳踩在泥土上、草地上、河水裡,是他跟她說只要用這種方式就可以不再感到孤單。

  「哥哥他……」

  雅菲娜哽咽了,因憤怒而湧出眼眶的淚水,沿著她五官深邃而精巧的臉龐,顫抖地掉入石磚道冰冷的懷抱裡。她不知道要回嘴什麼,兄長在從軍之前的燦爛笑臉又浮現在心裡,但才幾年的時間,那張臉已經與現在被眼淚佔據的視線一樣模糊。戰爭與時光把她心裡某樣與哥哥的連結消磨掉了。

  雅菲娜對這習慣遺忘死者的世界感到憤怒,於是她遷怒米莉安也遷怒自己。

  她掉頭往鎮中心廣場跑去,不理收留所的教士在後頭呼喚,她隱約聽見米莉安主教難得盛怒的吼一聲「別理她」或是「別回來」。

  缺少了家人的城鎮,她待在哪裡都覺得無法融入。但是夜已深,雖然惡魔不一定會出現,黑如深淵的夜空卻讓她恐懼不已。在這片無際的黑色裡,她竟然找不到自己該駐足於何處。

  不斷湧出淚水的雙眼根本看不清道路與方向,雅菲娜只是一股勁的往她所熟悉的方位跑去,心裡想著通過鎮中心再往東北方的小徑就會到方才離開的河港,而那寬闊看似無邊無際的吉紅河,竟是鎮上唯一可能會願意收留她的處所。

  低著頭邊跑邊哭的雅菲娜,視線模糊加上心裡分神,竟撞上了一道同樣在鎮中心廣場遊蕩的人影。

  對方雖然被撞的搖晃不穩,卻仍然站直了身子,扶了雅菲娜一把。

  「對、對不起……」

  雅菲娜邊道歉邊抬眼望向對方,那身在夜色中相當突兀的白色斗篷讓這位站在廣場中心的外來者相當醒目。但讓少女感到訝異的,是那名旅人除了斗篷的白,皮膚與隨意披散的長髮也都是雪白的,在黑夜中宛如一盞沒有溫度的燈,而鮮血般紅色的雙眼,更是讓她無意間打了一個寒顫。

  這麼奇怪的人,不會正好是惡魔吧?

  「妳好。」女性旅人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請問,這裡就是亞克鎮嗎?」

  「……是的。」

  「那麼,這個人就是諾歐亞囉?」

  旅人指的是被擺放在廣場中心的青銅像。

  沒錯,那是諾歐亞,但不是現在隱居在山林裡的那一個,而是與他同名的先祖。

  諾歐亞的家族落腳亞克地區已久,在此居住的歷史與記憶已經不可考,他們在這裡開墾並定居,也是他們使用了疏洪的方式減低了吉紅河的頻繁氾濫。對亞克鎮歷代的居民來說,諾歐亞一族曾經是擁有智慧的一族,如今傳承的血脈將自己封閉於亞拉拉山林中,不再與亞克鎮的人們接觸。

  雅菲娜對旅人點了點頭,「是諾歐亞先生的先祖。」

  「啊,也是、也是。」旅人望著銅像,露出了無奈又有點呆傻的笑容。

  「請問您是……呀!」雅菲娜被一團突然從旁冒出的黑影,嚇得驚呼一聲。

  牠聒噪的聲音迴盪在入夜後的靜謐街道,深黑色的羽毛與閃爍奇異光芒的深邃眼睛,讓雅菲娜驚呼出聲,一時忘了將說到一半的話說完。

  旅人發現雅菲娜的視線後笑了起來。溫柔優雅的笑容,與大聲呱呱叫了兩聲的粗魯黑鴉有著強烈的對比。

  「他是雷文,很吵,但很聽話的喔。」

  旅人示意可以摸牠,並且頻繁表示雷文不會啄咬好人,但雅菲娜連連搖頭拒絕。她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帶著黑色渡鴉旅行的奇怪女人。

  正想找藉口離開的時候,雅菲娜注意到,女人雖然是一名外來者,身上除了一個簡便布包外卻不見其他行李,左手提著一盞設計精簡樸實的黑色金屬提燈,裡面沒有蠟燭或是木柴,卻著實的燃著燈火。

  是「引路人」。

  亞克鎮古老的拓荒傳說中曾經出現的引路人,就是這個形象。雅菲娜想起哥哥曾經說過的故事,旅人紅色的雙眼似乎不再可怕。

  「那個方向是通往哪裡,那邊好像有騷動。」

  旅人手指了一條小徑,雅菲娜認得那條路,那就是通往河港的最快路徑。

  她無謂的聳了聳肩,士兵歸返的港口還會有什麼騷動呢?她想起她的母親在看見兄長回家時的情緒崩潰。

  見雅菲娜對這個問題沒有反應,旅人只好嘟起嘴,發出沉吟般的怪聲後,又開口發問,「對了,妳知道十字軍教會在什麼地方嗎?我迷路了。」

  咦?身為引路人卻迷路了?

  「我帶妳去。這裡入夜之後會有惡魔出沒,很危險的。我們走吧。」雅菲娜說。

  「惡魔?這是怎麼回事呢?」

  「跟我來。我們亞克教會的主教一定會很樂意為妳說明。」

  雅菲娜對眼前這名女子的恐懼感不在,反而多了幾分好奇,以及親切感。她牽起白色旅人的手,心裡莫名雀躍。

  這個有著「引路人」形象的旅人,是她與哥哥在這世界上唯一、也是最後的連結。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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