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餘暉灑落在行人稀少的石磚道上,零零落落的人影緩慢的前往亞克鎮唯一的河港。

  男裝少女坐在其中一個還未繫上任何船隻的空纜樁,望著泱泱大河上的波瀾,映出夕色波光粼粼,耳邊只有水鳥振翅與呼朋引伴的鳴叫。

  逐漸聚集在港口的人影或單或雙,但面容都帶著凝重的色彩,屏息的等待遠船的桅杆逐漸逼近。人都說近鄉情怯,卻從未想過在鄉等待故人的人們內心也是多麼忐忑。

 

 

  今天對於亞克鎮的住民是個大日子。

  以眼前這條寬闊、名為吉紅河的大河為界,北岸的希德克人與南邊的吉紅人時常爭戰不斷。

  吉紅城是十字軍教會的總教團所在地,而希德克城號稱延續古伊甸的文化自居,拒絕接受十字軍教會進駐,反過來指責十字軍教會扭曲了古伊甸的神與信仰。

  感到威權受到挑戰的吉紅城因此發動戰爭,這場爭取「正統」之名的爭執延續了十幾年,因著希德克漸趨弱勢而成了吉紅一方順理成章的異邦討伐聖戰。

  吉紅河分支的灣流處,有塊多年泥沙累積出的肥沃沙洲。

  這個被稱為亞克的土地,因著地利之便,發展起了繁盛的漁牧業,鄰近的亞拉拉丘林提供了寶貴的林業資源,依林傍水,可說是敗壞土地中的綠洲樂園,自然也成了戰火中被有形與無形掠奪的犧牲品。

  戰爭一開戰就是好幾年。作為吉紅城的附屬地,亞克鎮也被徵收了不少男丁,嚴格訓練成水軍後,被送往蔓延在吉紅河上的戰火中。

  夕陽餘暉灑落,微紅的水面讓雅菲娜不禁聯想起鮮血的顏色。

  幾年前,她的兄長被送上前線後,滿身纏著滲血的繃帶被送回來。

  如今兩方終於簽下停戰協議,那些在前線還存活著的士兵們將被遣送回鄉,亞克鎮的人們站在水邊等待著那些人的歸來,心裡默默做好即將看見傷殘家人的心理準備。

  雅菲娜已經沒有在等待的人了。

  或許她還對心目中排演過多次的歡欣團聚畫面有些期待,所以來到河港,與為數不多的群眾一起迎接「凱旋歸來」的士兵們。她不很懂,為什麼終於等到那些年輕人回家了,人們還得繼續受戰火折磨。

  亞克鎮曾經在戰事持續期間,兩度淪為主戰場,而雅菲娜在亞克鎮最近一次的淪陷中失去了雙親。她很清楚,那些成年人們擔心的不只是將要歸來的家人,還有亞克鎮這個地方該如何從廢墟裡重生。

  人們都說亞拉拉丘林屢次躲過戰火,是棲息其中的神木庇佑,是神給亞克人重振家園的機會,雅菲娜卻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有神,這場以神為名的戰爭就不會發生,而且還得以延續十多年。

  雅菲娜改變主意,起身決定回亞克教會專為孤兒設置的收留所,不想看到即將靠港的船會帶來多少破碎的期盼了。

  走在那個剛被鋪建好的石磚路上,她有點懷念以前跟兄長赤裸著雙腳、踩踏砂土奔跑的感覺,同時也感嘆太陽只要一觸及地平線就沉淪的很快,天空已經染上夜的深藍色,橘紅的火光也消失為那從天際窺探而出的一小點,然後再一小點,最後消失在丘陵後方。

  「雅菲!快回家,惡魔要傾巢而出了,小心安全!」

  她對那個曾經擁有自己的花店、如今卻只能做洗衣女工的大姊揮了揮手,「嗯,知道了,正要回教會!」但她心裡惦念著的是那個河港。

  大家順利的重逢了嗎?吉紅水軍的船遲到了,那些人來得及回家嗎?

  經歷過戰火的洗禮,亞克鎮土地的頹敗程度超乎想像,它從人人都想得到的珍貴寶石,墮落成幽魂與魔鬼徘徊的戰場。人們心中對於戰爭的徬徨不安、焦慮、憤慨,是惡魔的食糧,這些都是收養她的亞克地區主教教她的。

  少女嘆口氣。那個主教總是神經兮兮。

  被目擊的鬼魂或是魔鬼,或是類似的東西,並沒有傷害鎮上的任何一個人,它們只是徘徊、遊蕩,不知怎的,卻被教會渲染成可怕、好像是會吃人的東西。那些「惡魔」並沒有帶走任何人,被帶走的人早已死去,而那可能是她死去的哥哥,也可能是任何一個死在戰場上的人。

  戰爭才是帶走所有人的恐怖怪獸。

  遠遠看見那棟熟悉的簡陋木屋中透出稀疏火光,身材魁武的教士正站在門前不悅的望著姍姍來遲的她,雙眼中的怒意已經掩藏不住,直接從口中化成話語奪口而出。

  「妳又去河港了是嗎?」

  自從那些鬼魂出現並且多次被目擊之後,亞克地區的十字軍教會便禁止人們頻繁出入河港,說是送別與徒留哀傷之地特別容易吸引不潔的東西。眼前的這名教士深信這點,而她只覺得可笑。

  「吉紅河源自古伊甸,是聖河,為什麼不能靠近?」

  「就算是聖河,也是會發生戰爭!」

  「不要再去河港了,雅菲娜。」聽見騷動的米莉安主教,同時也是收養了她的養母,正從起居廳走出來。比起那位教士的大聲謾罵,米莉安主教這種冷淡的責備更讓雅菲娜感到沮喪。「也停止將自己打扮成妳的兄長,我們都已經接受他已經死去的事實,妳也得從夢中醒來。」

  「我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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