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無比的狹小空間裡,男人在慘叫,配合著有節奏的五聲或六聲鈍響,隨之而來的是擴散開來的腥臭味。

  她尖叫著逃出黑暗的房間。

  奪門而出便看見等待收成的金色麥田,正以為可以放鬆時,艾貝兒卻發現麥田逐漸被黑色的病斑吞噬。才不過眨眼的時間,黑色便已盤據整個田地甚至蔓延到更遠。

  烏鴉在灰色陰暗的天空中盤旋,聒噪的叫聲暗示著不祥的預兆將持續擴大。

  不久,街道上便陸續出現行動遲緩的人影。雖說是人,但滿布黑斑的暗沉皮膚和混濁無神的雙眼,在在顯示這些人們早已失去了呼吸與心跳。

  艾貝兒想逃跑,但身後只有那充斥著血腥味的黑暗深淵。

  她意識到毫無退路之際,殭屍們冰冷又黏稠的身體已經碰觸到她的。

 

 

  『必須要逃。

  艾貝兒不想回到那個屋子裡,於是她往殭屍群裡擠去,想藉此突破重圍。殭屍們發現她的意圖而將她困住,帶著腐臭的血盆大口就要咬上來。

  就在她想著會被傳染黑斑而開始劇烈抗拒的時候,被利牙嚙咬側頸的真實痛感讓她驚醒了過來。

  渲染著綿白薄雲的藍色天空映入眼簾,冷涼的微風吹拂上艾貝兒的臉龐。

  雖剛從夢境中脫逃,充滿壓迫感的惡夢仍然讓她有著被血腥味纏繞的錯覺,撫著草地的觸感還是讓她無法將它忘掉。那個夢太過真實,她開始懷疑哪個部分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眼前一隻綿羊叼著青草不停嚼動,艾貝兒立即從草地上坐起身子,環繞四周的雪白羊群,確定自己真的已經脫離惡夢後,寬心地呼了一口氣。

  從她所在的草坡放眼望去,可以清楚看見哈菲拉小鎮的繁榮市街,在鎮裡忙碌著的人們縮成小點,像蟻群在樓房間穿梭。

  艾貝兒獨自在小鎮北邊的山區過著放牧羊群的生活,有時候會將羊毛與羊奶帶到鎮上交換糧食及日常用品。雖然住在山區,鎮上的人們對待她並沒有任何隔閡。

  然而這份親切卻讓她覺得困擾。

  因為艾貝兒出身特殊。

  她是開拓哈菲拉鎮先祖之一的後裔,而那已經是好幾世代之前的事,艾貝兒在鎮上卻仍擁有公主般的特別待遇。

  不久前她才仿效父親當年的決定,謝絕擔任鎮長,選擇留在北方山區裡放牧羊群。除了她無法放任羊群在父親過世後無人管理,有一部份原因是她對特殊待遇很不習慣,也不喜歡。

  艾貝兒想念起她那住在鎮上的姊姊。

  她們並不特別親近。

  應該說曾經有機會親近。

  在同樣都失去母親、只能依靠父親的童年裡,艾貝兒總是緊黏著姊姊,而如今,她們姊妹倆的關係竟是疏離。

  她的姊姊是父親的私生女,在人們的眼中,血統純正的公主只會有一個,只能是艾貝兒,而她的姊姊則是混雜的血脈。雖是血脈相連的姊妹,鎮上的人們卻沒有給予她們平等的待遇。因此,艾貝兒討厭那些被稱之為「傳統」的特殊待遇,在她的內心深處,她與姊姊會疏遠,必須歸咎於這些人刻意親近她,同時又惡意排擠姊姊。

  除了採買日常用品之外,她很少到鎮上去。

  基於上述原因之外,還有她那控制欲極強的未婚夫──父親生前未經她的同意與現任鎮長兒子訂下婚約──的注目。但思及已經很久沒有拜訪姊姊,或許今天讓羊群回圈裡之後,艾貝兒可以偷偷到鎮上晃一晃,順道和姊姊打聲招呼。

  忽然,不遠處傳來笛子演奏的樂曲讓艾貝兒回過了心神,笛音與旋律輕柔又有些哀傷。

  從草地站起身,她看見羊群外圍有個衣著樸素、戴著草帽的男子,一身輕便,身上除了一個側背的小布袋和正在吹奏的木笛外,沒有其他行囊。以一個外地來的旅行者來說,是簡便過頭了。

  艾貝兒走近一探究竟,才發現異狀。

  有隻羊躺在男子的腳邊,白色的羊毛被血渲染,血液應該是已經流淌了一段時間,無論是草地上或是羊毛上的紅色有些黯淡,甚至異常的接近黑色。

  她一眼認出那是即將臨盆生產小羊的母羊,現在牠卻一動也不動的躺在血泊中,脹大的腹部沒有動靜。

  艾貝兒第一時間懷疑男子對母羊做了什麼,但接下來看到的畫面讓她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染上羊血而變黑的地方逐漸褪色,最後化作光點飄向空中,那些微光輕柔的淡化,最後消失。

  可能是因為曲子聽來舒服,母羊的神情在艾貝兒眼中似乎從痛苦轉為安祥。

  樂曲平穩的收尾,男子觀望了羊屍一陣子後才將笛子收回布包裡。

  他抬眼看向艾貝兒的同時,一隻雪白的鴿子振翅而來,穩健的在男子抬起的手臂上降落,喙中叼著樹枝。

  那細嫩的樹枝瘦弱、色澤暗沉,枝上的樹葉不多,看來是出自一棵營養不良的樹。定睛一看,樹葉邊緣長著可疑的黑斑,正是艾貝兒夢中攀爬在殭屍身上的那種。

  男子安撫了雪鴿之後,對艾貝兒行了一個脫帽禮,「您好,請問那在山下的城鎮,就是哈菲拉嗎?」

  艾貝兒看見男子那雙黑色的深邃眼瞳後,不禁打顫。

  閃爍著敏銳光芒的黑色眼睛像是兩道洞口,裡面是無盡的深淵,隨時像是要把周圍的東西吸進去,而裡頭的星星們是被看透的現實殘骸。

  「是的,那裡就是哈菲拉鎮。請問,旅人先生,您到這裡是尋人嗎?」

  「不,只是路過。」見艾貝兒遲疑的臉色,旅人補充說道,「您的母羊難產了,很遺憾也很抱歉,在不知道牧羊人如何處理不淨屍體的情況下,在下逕自將其淨化了。」

  淨化?

  這麼一說,艾貝兒想起鎮上教會中的教士特別叮囑過,在埋葬羊隻前要特別以聖水洗淨血跡才行。在接管下羊群不到幾個月的時間,艾貝兒這還是第一次遇見有羊隻死去的狀況。

  「沒關係的,我還要謝謝您。」

  旅人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艾貝兒卻在其中感受不到溫度。那是將一切拒之度外的冷漠。

  但會有這樣笑容的人,為何要出手幫她呢?

  「生死自有時,母羊和腹中小羊的死亡已有定時。」旅人望向羊屍的眼神有些哀傷,「還請您好好的將牠們安葬。」

  不知道為什麼,旅人哀悼般的口吻像是混雜著訓誡、暗示的意味。

  艾貝兒指引他向她的姊姊尋求借宿之所作為答謝,旅人回敬了個禮後,優雅的戴上破舊的草帽,跟隨再次振翅飛起的雪鴿步行下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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