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IA。

　　灶前一白一紅的兩個孩子，望了一眼爐灶上的鐵鍋和擺在一旁的鍋鏟，像是看著一堵磚牆般的望塵莫及。

　　因為年紀和個子都還小，在廚房幫忙雜務的朵琳也還不會下廚，更不用說已經不常出現在廚房的紫蘇了。兩人無奈對看一眼時，紫蘇的肚子叫了一聲，暗示著午餐不足以填滿他的飢餓。

　　朵琳因為紫蘇的困窘而輕笑出聲，「還是去找莉西姐姐幫忙吧，說不定少主的點心可以分你一些呢。」

　　「艾爾丁太太人不太舒服，莉西出門拜訪雷醫生了，還沒回來。」

　　安瑟冷漠的嗓音從二人身後竄出，因為來者走路從不發出聲響，不像莉西走到哪都像是宣告她身在何處般，安瑟出現和消失都像鬼魂，而莉西未歸，又即將逼近少主的下午茶時間，讓安瑟有些緊張的語調略帶陰森，把那兩個孩子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我來準備吧。閣下們，請替烤爐生火好嗎？」

　　雖然顧忌著艾爾丁交代的不准下廚，但是莉西肯定是趕不上時間回來，那麼也只能由自己動手做些簡易甜點了。

　　安瑟一直認為自己手藝不差，做個下午茶糕點應該不是問題的，但不知何故總是被禁止烹調料理。雖然不解，卻也沒什麼抱怨，因為艾爾丁的完美標準非常嚴苛，不是一般人能夠體會且達到的。

　　安瑟備好麵粉、奶油、砂糖和幾顆蛋後，依腦海中的食譜，開始動手做點心。

　　雖然中途因為烤爐的溫度不妥而延遲了一些，最後還是趕上了少主要求的下午茶時間。

　　在兩個孩子將下午茶送到書房之前，安瑟先讓紫蘇吃了一個，而朵琳拒絕了那被鮮奶油整個包覆表面的東西。紫蘇將那一球奇妙的甜點全吃下肚，期間朵琳一直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偶爾會皺起整張好看的小臉，活像看到什麼髒東西出現在一團奶油之中。

　　早上才被惡夢驚醒，讓安瑟安撫情緒過的紫蘇開始想著，說不定這就是自己的幸福。朵琳無法接受這份幸福，多少讓紫蘇感到困惑，總不會她也像少主那樣假裝挑食，卻是想將食物讓給自己吧？

　　嗯，有可能。

　　等到花茶沖好後，紫蘇也因吃了一堆甜膩的奶油而得到飽足感，二人便一起將奶油團和花茶拿到書房。

　　戴雷歐難得不在書櫃上睡午覺，也不是將書放在桌上翻開然後發呆，而是安靜的坐在書桌前，一頭埋進書頁，看著一本尺寸很大且有精裝書皮、看起來十分厚重的書。

　　朵琳禮貌的敲了敲門，戴雷歐卻沒有回應，連續敲門和沒有回應的靜默循環兩次，兩人對看了一眼後輪紫蘇出聲叫喚，但無論是叫名字還是少主，戴雷歐完全沒反應，要不是看到因為過於專注於閱讀而皺起的小臉，以及間歇翻書的動作，他們真的會以為戴雷歐是故意的。

　　基於禮儀，沒有得到房內人的回應，他們不敢擅自闖進書房，結果兩人就呆呆的站在書房門口不知所措。

　　「如果叫替他取的綽號呢？比如說『小魔鬼』或是『小戴』，會不會比較有反應？」朵琳眨了眨天真的雙眼，想著反其道而行，讓戴雷歐聽到敏感字眼說不定可行。

　　「『小戴』？」紫蘇只聽過安瑟和莉西私下提過「小魔鬼」，但沒聽過「小戴」這綽號。

　　「我偷偷取的。」發現自己不小心將內心的想法脫口而出，朵琳的臉似乎有些微紅。「小戴少主。」

　　紫蘇聽後先是壓抑地低聲笑了，隨後又緊繃臉孔，皺起眉心，雙眼睜大，嘴唇微嘟，將托盤交給朵琳後雙手插腰，模仿戴雷歐生氣的模樣。「你說誰是『小戴』，不准那樣叫我！」

　　朵琳跟著笑起來，「呵哈哈哈好像！」

　　兩人正笑到肚子發疼時，遠處飛來一本軟皮小書冊，不偏不倚的正中紫蘇的頭。還好那書又小也沒有銳利堅硬的邊角，否則紫蘇現在不只痛，還頭破血流了。

　　「噢嗚、痛！」

　　紫蘇痛的揉了揉被砸到的痛處，朵琳則是當機立斷的立即收斂笑意，俯頭看地板等著挨罵。

　　「學得真像啊，換你做少主，我做僕人好了？」

　　戴雷歐氣沖沖的走出書房，撿起掉在走道上的小冊子。

　　朵琳正好偷看到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手抄字，不敢冒然開口詢問，卻也在心裡默默讚嘆少主竟有出乎意料的一面。她一直以為少主就只是個被慣壞的懶散小少爺。

　　在經過紫蘇的時候，戴雷歐什麼也沒說就一手往白色腦袋瓜被書砸到的地方猛力按壓下去，害的紫蘇大聲的叫起來。

　　「妳，把東西放桌上。」沒理會紫蘇的哀嚎，戴雷歐轉過身指了指書桌，要朵琳將下午茶放好，在看到鮮奶油球後，按壓紫蘇痛處的力道似乎又加重了一些，紫蘇的慘叫也變得更加大聲。

　　「少主，我有名字，叫朵琳。」

　　朵琳勇於糾正戴雷歐總是不好好叫人名字的壞習慣，讓紫蘇嚇得縮起身子，以為會有更大力的懲罰，卻發現戴雷歐鬆了手。「腫起來的話記得敷點藥草。」

　　沒有正面回應朵琳，也沒有說一手往紫蘇痛處按是想要幫忙化開瘀血，戴雷歐緩步走回書桌後坐好，望了一眼捧著下午茶托盤跟進的朵琳，克制自己別看盤子上的那團奶油，耐著性子再次將注意力放回書本上。

　　朵琳好奇的湊近，看著那脆弱泛黃的老舊書頁，紙張上靜靜躺著緊密排列的文字，半晌，突然吸了很大口空氣，害得原本已經感受到來自奶油團的壓力的戴雷歐嚇得往後仰，拉開自己和朵琳的距離。

　　「妳、妳幹嘛？」

　　「是古書的味道。」不知何時跟著湊熱鬧的紫蘇也嗅了嗅瀰漫在空氣中的悠久氣味。

　　對著紫蘇微微一笑後，朵琳再次轉頭看書頁，「少主在看什麼？」

　　「自古朱萊帝家秘密流傳的史書，從坎瑟拉大地的創世神話開始記載。」

　　當然，利用風兒從三樓秘密小房間偷書的事，戴雷歐略過沒有提。

　　朱萊帝家雖然有很多藏書，但最重點的書籍，如朱萊帝家族史、坎瑟拉的重要世紀、神話、祭典起源等史書，卻都被藏在一般人等不得入內的三樓小書房裡，只有朱萊帝本人與洛維才能接觸到這些「高級機密」。

　　書房裡的兩幅壁畫，就是那個創世神話的唯二線索。

　　能聽到風之語的戴雷歐，透過風的口述，早就知道神話的主要故事，但他仍然想親眼看看古書上的紀錄，雖然被風兒調侃性子多疑，但戴雷歐不是很在意這樣的形容。他只不過是求知慾旺盛罷了。

　　「是孔雀神的神話嗎？」朵琳眼神為之一亮，似乎對神話居然有記載而感到雀躍。

　　「孔雀神？」紫蘇對書頁的文字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自己不識字。

　　戴雷歐嘆了一口氣，決定先解開紫蘇的疑惑，快速翻開古書的第一頁，紫蘇與朵琳讚嘆著書裡除了手寫的端正華麗字體，還有一幅妝點著少許顏色變化的坎瑟拉大地插圖。

　　沒有理會兩個土包子的頻頻嘆氣，戴雷歐逐字朗誦了起來：

　　渾沌之初，有兩位孔雀身型的雙生祖神，在世界最初的光芒中誕生。

　　藍色孔雀克利斯塔，是為兄長；綠色孔雀穆堤，是為其弟。

　　承載著二神夢境的羽毛從他們身上掉落，聚集在一處，經年累月，堆疊出大地。那裡，便是坎瑟拉大陸。

　　羽毛殘餘的魔力讓大地開始產生變化，逐漸孕育出生命，構築出整個大自然。

　　接著，人類誕生。

　　人類的出現帶來了繁盛。他們有等同於二神的智慧，卻也有著豐富的情感。

　　坎瑟拉上開始建構出人類的組織社會。有團結，有搶奪，有幸福，有悲傷。

　　這引起了藍雀神克利斯塔的好奇。

　　他向綠雀神穆堤提問，從自身羽毛誕生的生命何以能輕易相信他人或背叛他人。穆堤無法回答。

　　「人類有著我們沒有、從他們的靈魂中自然誕生的東西。」

　　克利斯塔如是結論。

　　但穆堤不以為然，他不認為人類擁有神所沒有的東西。

　　於是，二神打了賭，賭人類有自己獨特的靈魂。

　　他們脫去孔雀的身型，化作擁有雀色眼眸的人類，混入坎瑟拉的中央村落。

　　大地頓失二神的支撐而引發震動，地震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夜。期間，藍雀神原本的身體化作大地南方的寶藍海，綠雀神的則化作北方的玉翠山脈。

　　在坎瑟拉的中心處，化為人的克利斯塔和穆堤約定十年後再見，屆時定要說服對方，自己的推論沒有錯。

　　此後，二神分道揚鑣。

　　然而，十年之後，他們誰也沒有遵守約定。

　　唸完一頁，戴雷歐稍作停頓，啜了一口朵琳機靈先倒好的花茶。

　　「所以少主的眼睛……」

　　紫蘇正想發問，正好對上那漂亮的綠眼睛而忘記要把話說下去，朵琳則沉默的望著書頁，像是透過書本望向遠方一般的發著呆，不發一語的沉思著。

　　兩個男孩因為乾瞪眼而感到有些尷尬的先後別開視線，兩人的視線又正好同時落在托盤裡那盤白奶油。

　　戴雷歐先敗下陣來，假裝若無其事的拿起那團包著未知恐懼的點心，小手也沾上了不少鮮奶油。「今天的甜點是什麼啊，長得真奇怪。」

　　聞言而抬起頭的朵琳發出一聲驚呼，卻已經來不及阻止戴雷歐咬下那關鍵的一口。

　　感覺上是泡芙，內餡的味道卻差之千里，是地獄也無法比擬的噁心。

　　戴雷歐立即將差點吞下去的詭異食物嘔出來，手上那顆奶油泡芙內裏流淌出來的濃稠液體，顏色堪比熔岩的又紅又黑。

　　「咳咳、為什麼是安瑟做的點心？」將泡芙丟回瓷盤裡，戴雷歐乾咳到掉出了幾滴眼淚，「天啊，差點就要被殺掉了。」

　　「要是沒吃完，安瑟姐姐會傷心的。」朵琳無奈的微笑。這就是剛剛她拒絕安瑟好意的原因。

　　戴雷歐翻了翻白眼，正想吐槽「這種東西連吞下去都有問題，怎麼可能吃得完」時，紫蘇拿起了另一顆泡芙而且咬了一大口，弄得滿嘴奶油。

　　「我覺得很好吃耶。」

　　戴雷歐和朵琳都瞪大雙眼，無言的看著紫蘇將那口泡芙吞進肚子裡。

　　「……你要的話，就全部給你。」

　　勉為其難說出口，戴雷歐霎時明白了另一層境界的飢不擇食。

　　後來，因為戴雷歐心血來潮，說是吃完甜點必須運動，就拉著紫蘇和朵琳往庭院跑，把神話的後續忘得一乾二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