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IA。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冰涼的觸覺穿透他的全身，雨聲連綿的傳進他的耳中，雨水也毫不留情地滲入他仰望天空的眼睛。

　　看見黑冷的天際，以及豆大般的雨點往他臉上拍打，他才發現久違不見的色彩再度回到他的世界。

　　睜眼就能看見微光，本該是很久以前、遠在他殺人之前的已過去之事，如今能再見到天空，他開心不起來，反而有些哀傷。

　　他不想忘記自己雙眼盲目是因為犯了過錯，時時提醒自身罪孽、自虐般的活著，也是活著。他的願望一直都只有活下去，然而到這一刻才發現，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執著於活。

　　到死了才發現，真的是太晚了。他心想。

　　更加可悲的是，即使已經來不及了，此時能清楚看見世界一分一毫的他仍然想著，如果要犧牲雙眼換取生命，他會選擇繼續活下去。

　　就像那個青年被逮捕時他只是在一旁當個旁觀者，他麻木於自己的謊言沒有被拆穿的僥倖裡，或許有感到那麼一點悲傷，但他卻很慶幸他殺了正牌的諾歐亞這件事沒有被發現。

　　利紋啜泣了起來，接著像稚兒般放聲大哭，眼淚與雨水混雜在一起，不時濺到他的嘴裡，雖然已死去，舌尖卻似乎還嚐的出鹹澀。

　　他開始疑惑自己是生是死時，絕望的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摔斷，才想起失去意識之前，他走在前往歌斐神木的路上，被一聲巨大雷響驚嚇了一跳，隨之墜落山崖。

　　他一定是死了，就像那個被他推到河谷底的那個人一樣。

　　「沒錯，你已經死了。」

　　耳邊嘩嘩的雨聲嘈雜，女子的聲音卻清晰的迴盪在他周圍，有股那是從異次元傳來的錯覺。

　　隨著死亡的宣判，利紋看見了火光，接著是一隻停留在他胸口的烏鴉，深邃的雙眼像是在斟酌著他是否腐爛到可以吃食。

　　即使知道自己已經死去，那隻烏鴉根本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威脅，那雙充滿無法捉摸的禽類眼睛還是讓利紋不由自主地依著本能畏懼顫抖。

　　「雷文，不要嚇人家。」淋著雨的白色少女驅走渡鴉，向利紋伸出了手，「要不要站起來試試看呢？」

　　這孩子開玩笑吧？

　　利紋看見欺近的少女身上一點都沒有濕透，正感覺怪異，隨後看見了她手中的提燈在夜雨中燃燒著火光，讓他內心有股不可思議的安心感。

　　少女笑得更加燦爛，「已經是靈體的你，只要想，什麼都可以做到喔。」

　　「除了復活以外，對吧？」

　　少女苦笑了一陣後，尷尬又無奈的回答，「對。生命一旦死去就無法再活一次，這是天律。」

　　「只要想就可以做到」，這是何等奢侈的能力，而人類活著的時候辦不到，或許就是因為人類太過貪心。

　　利紋心裡邊想著有的沒的，握住了少女伸出的手，感受不到是暖的還是冰冷的，因為已經死去了──是啊，人類總是貪心的，對死去的人來說，想要繼續活下去是最貪心的願望。

　　在少女的攙扶下，原本骨折的雙腿在毫無任何痛覺的情況下，支撐起利紋的身軀與骨架。那種感覺不到自身重量的異樣感揮之不去，卻又有種奇異的感受，讓他認為這麼輕盈、沒有重量的「身體」，要跑得比雲豹或是水鹿還快都沒有問題。

　　「看吧，你做的到。」

　　利紋站起來之後才發現少女不是只有皮膚白皙、長袍純白，除了那雙眼瞳是閃著寶石光澤的紅色外，她連長髮也是白色的。而在那頭秀髮上閃曳著光影的，是滿佈在歌斐神木樹梢的火焰。

　　一團團的火簇燃燒著枝葉，他似乎可以聞到燒烤木頭時的焦味，但事實上他什麼也沒有聞到。或許是因為仍在下雨，或是那些火焰沒有蔓延起來，看起來反倒像神木正在開花。

　　「歌斐木生命終結之際會綻放花朵，配上雷文吐出的火焰才能結果落地。火焰之花很漂亮吧？」

　　白色少女搖晃了一下手上的那盞燈，提燈裡的火焰也搖曳了一下，利紋才發現燈裡沒有添加柴火，也沒有看見燈芯。

　　他依著旅人的話，立即想到燈裡放著的，應該就是歌斐木的花。

　　見利紋目不轉睛的看著燈火，少女只是笑了笑，「利紋先生，你知道歌斐木的使命是什麼嗎？」

　　利紋一震。他太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舊名讓他泛起了緊張與焦慮。

　　在亞克鎮邊界，見過他的人僅有亞克鎮上派糧來的教士、請教他農耕的幾位農民與那個假冒諾歐亞兒子的年輕人﹐沒有人不當他是「諾歐亞」。

　　除了他自己，不可能還有人知道他其實是「利紋」。

　　就算是定居在此之前熟識的人，也只會知道比「利紋」更早之前、已經被他忘掉了的那個名字。

　　少女那雙美麗如寶石的雙眼，此時看起來就像獵食者沾滿血腥的眼神。不對，那是幻覺，只因為他害怕著眼前這個女孩。

　　「不用害怕。」少女摸了摸收起翅膀，停留在她肩上的乖巧黑鴉，「我知道的事情很多，這只是其中一件而已。」

　　利紋轉移目光看向正被火焰吞噬的神木，深怕再對上那雙紅色眼睛，他活著時犯下的罪狀也會跟著暴露。然而他也無法以單純欣賞的眼光看待這棵火樹，利紋沒有想到他看它的第一眼，正是它即將死去的前一刻。

　　「它真的要死了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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