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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via stocksnap.io

 

  她聽了戴筱蓉寫的那首歌。

  不同於「倘若」的失落與迷惘,那首還沒有名字,歌詞也還沒完成的歌同樣緩慢抒情,卻較輕盈溫暖,電腦播放著戴筱蓉成熟明亮的歌聲,聽來堅決而篤定,與伴奏的單薄吉他兩相襯托,簡單卻深入人心。時而溫柔哼唱沒有詞的旋律,時而明亮唱出斷斷續續的幾句歌詞,那確實是一首情歌,寫給每一個曾在年少戀愛中失望,過渡到成年了卻仍然相信愛情的人們。

  魏子馨很喜歡那首歌,但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被感動。

  她甚至不確定以前的自己為什麼要聽歌。一開始是做畫時的習慣,也正好前女友喜歡,後來不畫了,關係也結束了,習慣卻留了下來。

  她仍然會聽歌。上班的路上聽,下班後也聽,偶爾會試著聽點流行新歌,喜歡的會留在歌單裡,但大多數都只是聽過,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老早就脫離了聽歌會聽著哭的年紀,歌也都聽慣、聽老了,她也沒因此就不聽,就像是要在平凡而重複的日常裡找到什麼,好讓她可以不再冷淡無所謂的路過。

  

  她找到了戴筱蓉。

 

  可找到了又怎麼樣呢?

  魏子馨接受邀請,要為戴筱蓉畫一幅肖像。依照本人的要求,她想要的不是寫實風格的肖像,而是以魏子馨自己的風格畫一幅她。戴筱蓉想知道她是怎麼看待她的,而魏子馨一度以為自己辦得到,卻在執起畫筆後發現,畫布的空白竟還是那麼無邊無際,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填補。

  連最簡單的輪廓線條,她都拿不定主意。

  就這麼延宕了好幾天,魏子馨開始害怕遇到戴筱蓉,或接到她的簡訊或電話問候,就怕被發現她可能再也畫不出什麼東西了。

  也是在不安最極致的這一天,她在上班時間收到戴筱蓉的簡訊說又寫完了兩首歌,另一首歌已經完成了編曲,就剩下最初讓她聽過的那首歌遲遲寫不出歌詞,希望魏子馨可以給她一點意見,並且約她晚上一起在家吃飯。

  同一個時間,她的前女友來到店裡。

  那是個平常普通的會面。

  前女友是她的大學學姐。跟魏子馨不同,廣泛交友而且很有魅力。

  當時兩人同系又有共同興趣,意外的很聊得來,不知不覺就在一起了。跟她在一起的時光很快樂也很自然,就像普通朋友再親密一點的關係,反倒不像是伴侶,連分手的時候也是平淡一句「抱歉」與「沒有感覺了」就分開了。魏子馨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或者沒有做到什麼,才讓那段關係以單方面似乎無所謂的方式結束。

  伴侶關係結束之後她們仍然是朋友,只因為當時她還年輕,不懂情感上還顧念舊情的那方只會把自己困在原地,天真的以為還有挽回的餘地,也就沒有完全切斷聯繫,越拖就越看清傻的是自己,就這麼拖到今天,她已經知道走的時候就要走得灑脫,或者在一開始就不要走進誰的人生,與之交心。

  但領悟歸領悟,維持朋友關係太久,除了盡量疏遠之外也不好意思說斷絕聯絡就從此不相往來。

  既然是朋友,對方自然知道她在哪裡工作。

  她告訴魏子馨,有個音樂系的同學開了酒吧,她想買花祝賀,想說魏子馨熟知禮數就來問問。她也提到同學正在徵求駐唱歌手,如果有不錯的人選,希望可以推薦給她。

  魏子馨立刻就想到戴筱蓉。

  前女友對久違重逢表現得太過從容,讓魏子馨有很強烈的不協調感。她很意外原來她還在意當時自然而然卻也莫名其妙的分開,在此時想起戴筱蓉竟有一種安撫作用,讓她從關係失敗的挫折中找到可以轉移注意的庇護,彷彿自己與人之間還有互相連結的立足點,彷彿她還是個功能正常的人,沒有被文明社會、人類族群無情路過而拋下。

  她沒有跟前女友提起戴筱蓉的事,只說會想想,其實心裡早有答案;同樣地,她也不打算告訴戴筱蓉她見了前女友。

  魏子馨沒有忘記,她不曾告訴戴筱蓉關於前女友的事。

  當她端上隨手做的馬鈴薯沙拉,戴筱蓉正在播已經先完成的那首歌,開場鋼琴的前奏與接近清唱的嗓音反覆唱著「寂寞的眼睛」,隨後導入電子樂與流行搖滾的編曲,逐漸增強節奏與音樂的豐富度。她聽見戴筱蓉清亮的聲音唱著簡單的歌詞,魏子馨猜這首歌的名字就叫做「寂寞的眼睛」。

 

  她想起了那一天晚上的吻。

  還沒有想清楚那是怎麼回事,之後戴筱蓉也沒有對那個吻有所表示,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詢問,也就讓那個吻留白到今日。雖然表面上魏子馨盡力表現得像是一如往常,心裡卻有些混亂。

  其實她都知道。她知道戴筱蓉的心意,也嘗試要回應,卻總是在緊要關頭發不出聲音。

 

  她連一幅肖像畫都畫不出來。

  這樣的她能怎麼回應戴筱蓉的心意?

 

  「這首歌怎麼樣?」

  戴筱蓉期待的笑臉讓她有些畏怯,但那雙眼睛如此無畏,魏子馨從中聽見心跳聲,隨後才發現那是歌曲又從頭開始播放,那是鼓的聲音。她移開視線,刻意看向擺滿CD的櫃子,「我喜歡歌詞。」

  「喔。」聲音聽起來有些意外,隨後的沉默暗示戴筱蓉的羞赧,但她也沒有因此隱藏心意,「寫歌詞的人愛上了一雙寂寞的眼睛。」

  「可能是因為那人也有一樣的眼睛。」魏子馨無意以暗示回應,她只是轉述了那首歌的其中一句歌詞,沒想到戴筱蓉大膽寫歌、大膽暗示,卻還是會在意她輕輕的一句話,差點因此摔破一只玻璃杯。那樣的反差很可愛。魏子馨輕輕笑,假裝沒有注意到戴筱蓉的窘迫,「別擔心,這首歌會大受歡迎。」

  戴筱蓉臉色一紅,「我不太相信妳有鑑賞主流流行樂的指標性。」

  對於戴筱蓉的評論,魏子馨不在意,也知道那只是她在掩飾自己洩底。她將煎好的魚排放到戴筱蓉面前,而後在她對面的位置輕巧入座,想假裝兩人對話中一來一往的偷來暗去對她毫無影響,但其實她很享受與戴筱蓉鬥嘴,喜歡到心跳早已失去平常的節奏。

  戴筱蓉能讓她忘記自己是個失落的人,但也能提醒她是個無情的人,魏子馨在這兩個極端中拉扯著自我,卻也因此在其中找到某樣奇異的東西,那讓她時而難以呼吸,卻又不忍就那樣走開。好像她必須經過這樣的反覆,才能活在戴筱蓉或任何人面前。「我也不太相信自己。我相信的是妳跟妳的歌。」

  戴筱蓉一時語塞,「妳今天怪怪的。」

  「有嗎?」她明知故問。

  「比較溫柔?」

  戴筱蓉看起來粗神經,其實很細膩也很勇敢,她會在被看穿的時候動搖,卻又能鼓起勇氣回應對方的銳利,魏子馨想,自己才是那個害怕被看透但總是被看透的人。她決定部分坦承:「有個以前的朋友開了一間酒吧,需要駐唱歌手,我不確定妳想不想去試試看。」

  戴筱蓉眨了眨眼,「酒吧?」

  「精緻餐點佐文青藝術風佈景,還附有現場音樂演奏的那種。」那位前女友的音樂系同學她在校時也認識,人有點不正經,但不是會做違法情事的人。「如果妳有興趣,我可以給妳連絡方式。」

  「好啊!」沒想到戴筱蓉非常有興趣。「謝謝妳!最近我也在想不能再當無業遊民了,這份工作來的很是時候。」

  魏子馨帶著淺淺的罪惡感苦笑起來,就算想和盤托出前女友的事也已經錯過了時機。「能幫上忙就太好了。」

  「想真的幫上忙的話,等等陪我想歌詞。」

  她實在不知道一個生活停滯而且混亂到連圖都畫不出來的人,可以想出什麼動人的歌詞。但魏子馨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而是哄著:「先吃飯。」

  

  她暗暗希望戴筱蓉不會再提起任何跟酒吧或畫有關的話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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