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天」似乎沒有更好。

 

  自在戴筱蓉家過一夜之後,魏子馨連續好幾天沒有遇到戴筱蓉,因為這幾天店裡接了很多婚禮的案子,她必須幫忙到很晚才能回家。另一方面,她猜測戴筱蓉可能這幾天休假、或者改了上班時間,無論魏子馨早上是否故意晚些出門,都沒能遇到她。

  好不容易結束了婚禮週的最後一天,她終於空出腦袋,開始懷疑是不是在人家家裡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或說了惹人厭的話,對方才躲著她避不見面?在回家的路上,魏子馨不斷回想那天晚上,除了聊天、發現彼此在音樂上的偏好有些共同點外,還吃了點消夜,戴筱蓉下廚,用完餐後魏子馨幫忙洗碗。那天她們聊到很晚,兩個人分別在客廳的沙發與地毯上睡著。

  魏子馨不知道自己是否哪裡做錯。

  她很後悔沒有跟鄰居交換手機號碼,但就算交換了,她也不是那種會主動聯絡別人的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起頭。

  想著想著,電梯已經到達八樓。

  門開了,還沒踏出電梯,就看到許久未見的鄰居就倒在自家門口,姿勢不是很雅觀,還弄亂了鞋櫃裡的鞋,幾雙靴子七零八落,跟主人一樣倒在一旁。

  說沒被嚇到是騙人的,但魏子馨不是那種會失聲尖叫的女生。

  她沒有猶豫地來到戴筱蓉身邊,才伸手要搖她的肩膀,一陣濃厚酒氣就先撲鼻而來。魏子馨知道她會喝酒,卻不知道她也會放縱自己,喝這麼兇。「戴小姐,妳還好嗎?」

  戴筱蓉呻吟了一聲,揮掉魏子馨搭在她肩上的手。「不要管我……。」

  聽見她語帶哭腔,講完還吸了一下鼻子,顯然是哭過或正在哭,魏子馨怎麼可能放她一個人不管?「我先帶妳回家,好嗎?」

  戴筱蓉蜷縮起身體,將臉藏在頭髮與環抱的手臂裡,「不要管我!妳就像平常那樣路過就好了!不要管我……。」

  魏子馨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

  鄰居對她的觀察是對的。

  她就是刻意路過所有人事物與時間,她就是想路過全世界。

  但這不代表她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她也曾經有過感情,曾經有過一顆能為他人跳動的心,那是她一直想丟卻丟不掉的東西。「外面有點冷,會著涼。」

  「我不想回家。回家會想起來。」

  「妳想忘掉什麼嗎?」

  魏子馨的提問像丟進深深的水井裡,沒有回音。

  於是她嘆了一口氣,將側背包丟一邊,跟著躺到地上。世界上下顛倒,地板的冰冷從背脊滲入身體,讓腦袋既麻木又異常清晰,那些被忘掉的東西原本就像煙霧,如今又被冷凝出形體,在灰白的天花板靜靜綻放。「我路過了非常多人。有些人真的對我很好,而我沒辦法報答他們,所以我只好繼續路過接下來遇到的每一個人。妳不會喜歡這樣的。」這樣活著太孤單了。

  「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愛上別人了,路過也沒關係。」戴筱蓉的聲音顫抖起來,「一定是我不夠好。」

  原來是這樣。魏子馨覺得,她與戴筱蓉中間有一面鏡子,鏡子那一面是過往的她。她看見戴筱蓉哭到肩膀都在顫抖,「不是妳不夠好。」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啊!」

  戴筱蓉的質問像是鬼魂,往樓上樓下、往寧靜的夜色裡擴散、滲透,帶著深沉的音色,像魏子馨當年愛過的某個人離開她時的腳步聲。那個人也愛上了別人,魏子馨也問過自己是不是不夠好,問著問著,竟然就忘了自己也曾經好過,曾經溫柔過,曾經是一個願意為任何人停留片刻的人。

  魏子馨還記得自己被丟下後每一個睡不著的夜,如何在她的靈魂撕扯出可怕的傷痕。她被孤獨拖進深淵,在那裡,只有過於靜謐的噪音提醒她,人生在世,到死都只會是孤獨一人。

  無論欣喜或是悲傷的眼淚,只有她知道它們的意義。

  正因為深知這點,她堅持獨善其身的生活方式,於是她活成了一個習慣路過所有風景的人。但魏子馨也明白,戴筱蓉會活出不同的模樣,聽她啜泣的細微聲音就知道了,只有細心溫柔的人,才會連哭都這麼小心翼翼。

  這就是戴筱蓉與她不一樣的地方。

  魏子馨伸手,用外套的袖子替戴筱蓉擦去她自己擦不掉的眼淚。

  這種為別人掉的眼淚,也只有別人才能擦乾。

 

  「不是妳不夠好,是那個人不知道原來妳這麼好。」

 

  倘若當時也有人這樣告訴她就好了。

  但也因為她獨自走過來了,才會以這樣的姿態遇見戴筱蓉。

  或許是命運,註定她要在這裡給她一個擁抱。就像哄小孩那樣,魏子馨輕輕摟住戴筱蓉的肩膀,兩個人就這樣躺在自家門前,以奇怪的姿勢在冷硬的地板上相擁。

  「嗚嗚,我真的很喜歡他。」

  心跳在胸口共鳴,魏子馨知道那是心碎了一角的聲音。

  「我知道。」她說,「所以不能忘記。」

  

  因為,每一次心碎的碎片,都將組成一個新的人生。

 

  「妳要記住這份喜歡,將來把它獻給更值得的人。」

  魏子馨對戴筱蓉這麼說,也對曾經被忘了的自己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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