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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不停邁步朝著目標向前,她更喜歡緩慢行走,一邊欣賞沿途風景。

  既然人終有一死,有沒有人生目標也無關緊要,大好韶光當及時行樂,正因如此,她特別喜歡學生時代國文課裡的那些文言詩歌。她可以經過精品櫥窗時,多看幾眼可愛或美麗的流行物件;也曾經買束花送給自己,只為在晨間陽光透進窗時,聞到清香在床邊逗留停駐。

  她喜歡逗留在人與人之間,愛上每個對她好、也願意讓她對他好的人。

  沒有任何專業技能可以求生的她,就是這樣活下來的。

  戴筱蓉看著電梯顯示樓層的數字緩慢下降,心裡的自我厭惡越發沉重。

  想著稍早前的晚餐,餐桌上沒有幾句話,男友在對面一臉凝重,卻寧願強顏歡笑,不願跟她分享心事。於是,戴筱蓉只能在沉默的尷尬之中,一杯酒接著另一杯,喝到微醺,喝到忘記男友面有難色,忘記她對這段關係的不安。

  兩人的關係出了點問題。表面看起來每一件都是不相干的芝麻小事,但想深一點,一條若有似無的線牽引著她找到解答,而那答案該是什麼樣子的,她不敢看,也不敢想像。

  如果不該問,那她就決定不問,直到眼前的人如同過往的每一個人,受不了、膩了,然後自己離開。她是不是很自私呢?藉著愛一個不怎麼愛的人,假裝自己是個好人。

  滷味的香味撲鼻,戴筱蓉往身旁一看,對巧合總是發生在最好的時機,感到一點振奮。同住在八樓的鄰居走近,停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兩人點頭致意後沒再說話,但她感謝這時候能有熟悉的面孔陪伴。

 

  她的鄰居是個好人。真正的好人。

 

  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只要遇上戴筱蓉正值亂七八糟的倉促,鄰居總會應她的要求按住電梯等她。那一定是真正溫柔的人才做得到吧?

  不像她。

  再怎麼對他人好,也只停留在表面。不是她不願意,而是不曉得該怎麼進一步關心。誰都一樣,朋友、家人,甚至是男友,她沒有勇氣走進他人的心,就算他們有些人將心敞開,赤裸著給她看,戴筱蓉就是不敢觸碰別人的溫軟。

  到底在怕什麼呢?她也不知道。

  久而久之,就成了在人群中逗留的親密陌生人。

  電梯門開了,她有些心不在焉,踏上前去才發現鄰居也有一樣的動作,兩個人卡在電梯門前,有點滑稽。她偷偷笑了。笑的時候,聞到鄰居長髮染上的花香,一如既往,只是她總不知道那是什麼花的味道。

  電梯門要關了,戴筱蓉聽見六樓住戶的聲音,一個媽媽與兩個孩子,被擋在即將關上的門外。她的鄰居沒有反應,像是在發呆,靈魂不在這裡,好像在哪處神遊,於是她越過她的身前按了開門鈕。

  鄰居回神了,眼中有些慌張,那是什麼樣的念頭在閃爍?被她的舉動嚇到了嗎?戴筱蓉直覺她的鄰居只是遲鈍,並非刻意與人作對,否則,電梯停在六樓的期間,她就不會那樣看著那母子三人的背影,偷偷笑了吧?

  那樣溫柔的笑臉拯救了她。

  在被不安與自我譴責逐漸扭曲之前,被天使拯救了。

  像是有道光從頭上灑下,讓鄰居的背影閃閃發亮,心裡有聲音浮現,對著她說:對別人溫柔是可以的,無關乎動機是不是出自自私。

 

  「謝謝。」她說,故意選在電梯來到八樓的時候。

  但她的鄰居誤會了她道謝的原因,只是點了點頭,一臉平靜,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出電梯。

  戴筱蓉默默看著鄰居的背影,啊、搞錯鑰匙了,是工作太累了嗎?意外發現鄰居有些笨拙,而對方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回頭看她,心跳在那一瞬間漏了一拍,糟糕,一直盯著人家看很失禮吧?可是,道歉的話以後會很尷尬吧?她還想跟鄰居一起搭電梯,無論上班,還是今天這樣從容優雅的面對夜晚。於是她決定跟鄰居約好:「明天見。」

  但明天是上班日,這樣的約定很無厘頭,很奇怪吧?

  意料之外,卻又好像在意料之內,鄰居淡淡笑了。「明天見。」

 

  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戴筱蓉看著鄰居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心裡不由得這麼想著。

  她一直惦記著每個麻煩鄰居按著電梯門等她的早晨,從來沒有抱怨過、也沒給過她難看的臉色。奇異的信心在戴筱蓉心底油然而生,下一次再見面的時候,一定要做個正式的自我介紹。

 

  不知道為什麼,她開始期待「明天見」的約定能夠實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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