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宏與曉涵半夜才回到同居的家。

  她說睡不著,要嘉宏陪她聊通宵。她特地開了房間的窗,讓夜半涼風徐徐吹動紗簾,還點開電腦裡平常聽的情歌,抒情歌、快歌、搖滾風格輪番播放,試著布置出一點浪漫的味道。嘉宏也識相,回頭開了一瓶珍藏已久的紅酒,擺到床頭,接受女友共度春宵的邀請。

  早上要上班嗎?要呢,是星期五。現在幾點了呢?牆上的可愛咕咕掛鐘指針顯示凌晨兩點。那又怎樣?人的體力只要有愛就是無窮無盡的。

  曉涵投懷送抱,「跟你說,我們經理本來也想要帶小三到那間餐廳吃飯,今天喔,聽說是被老婆抓到劈腿才沒去。還好不用在過節的時候還要看到他。」

  背後的電腦正在播放一首美國搖滾樂團的歌,歌詞正好唱到類似的情節。

  「喔,小三不就是妳那組的組長嗎?」

  「對啊、對啊。寶貝,你真的不想轉到我們部門喔?」

  「等我做到主管,轉調部門比較不會吃虧啊。」

  背景音樂節奏規律,動茲動茲,嘉宏心想,如果他跟曉涵再繼續這樣聊下去,身體不跟著音樂一起動茲動茲,他就快要睡著了。他無暇思考曉涵前後話的脈絡,就想著要怎樣才能讓曉涵發現他需要她的體溫溫存一晚。

  可曉涵絲毫不解風情,邊跟他聊天邊滑手機,一心多用,看起來也沒有將他的心情放在心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曉涵看著手機影片邊笑、腳邊跺地,這是她一笑瘋就會有的壞習慣。「這個網紅竟然有拍情人節特別影片耶,他不是單身嗎?超好笑,要不要看?」

  「好啊。」他也沒有說不好的理由吧?

  曉涵將手機的音量開到最大。空間不大的房間裡,被流行樂的節奏、影片裡主持人的大聲粗話,以及曉涵尖銳的笑聲塞滿。曉涵開心,嘉宏就開心,他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突然,頭頂出現「碰、碰、碰」的連續聲響。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聲音之大竟穿過房間裡各種的雜音屏障,傳到嘉宏與曉涵的耳際。

  兩人面面相覷了半晌,嘉宏才有反應:「我去樓上看看。」

  嘉宏租屋的地方是十四樓,是這社區大樓的最高樓層。因著頂樓開放給每一棟住戶使用,只要有人在上面走路,十四樓的住戶在家裡也聽得到腳步聲,住起來不是很理想,也因此,房租便宜了一些,這讓嘉宏心動租了下來。

  但方才的撞擊聲聽起來不是單純的腳步聲,而是有人故意在他們頭頂上方跑跳,製造噪音。

  嘉宏摸黑到樓頂,來到他們房間的正上方。那裡有個ㄇ字型室外天井,缺口是外頭大街,向內凹陷處並列同一棟大樓的隔壁住戶,與隔壁棟住戶的後陽台,嘉宏的房間與隔壁棟另一戶住戶遙遙相對,同是十四樓的四戶人家裡,沒有一戶像他們一樣,到現在還燈火通明。

  音樂與影片交雜的聲音在狹長在天井裡悠揚共鳴,清晰可聞,嘉宏甚至能清楚聽見影片裡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東張西望都沒看到人影,嘉宏也沒多想就回去了。

  「沒看到人,可能是警衛巡邏。」他這樣說。

  曉涵也不以為意,打算拉嘉宏回房間繼續他們的狂歡。

  他們把酒喝光,微醺之際嘻嘻哈哈聊了什麼也不記得了,只知道很開心、很快活。又沒過多久,窗外傳來好像有人在大聲吼叫的聲音,摟著曉涵的嘉宏聽見了,「妳有沒有聽到什麼?」

  曉涵也安靜下來聽。

  驚天動地的音樂節拍之外,真的有人在吶喊。

 

  「都幾點了!小聲一點!」

 

  「喔,有人在講話耶。」曉涵的語調聽起來有點調皮。

  嘉宏喜歡女友淘氣些,「我還以為是誰家在吵架。」

  兩個人繼續沉浸在兩人世界裡,絲毫不覺那可能是對著他們兩個人喊的。

 

  「半夜不用睡覺嗎?小聲一點!」

 

  那人又喊了一聲,不過窗外的聲音終究比不過房裡的聲音,那麼模糊、那麼朦朧,曉涵跟嘉宏才不管呢。音樂與酒精在催情,凌晨兩點半,嘉宏心裡有些感動,終於喚得美人心,今晚不睡覺又何妨,床上激烈運動之後,早上他還是一尾好龍!年輕就是本錢!

  就在兩個人氣氛到位,擁抱愛撫就欠激情深吻的時候,大門邊的對講機響起了跟門鈴一樣的音樂聲。曉涵砸了一聲嘴,讓嘉宏去應門。

  對講機上的螢幕亮著,扭曲的灰白畫面什麼都看不到,但那頭男人的聲音,兩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不好意思,我是警衛。你們隔壁棟十四樓的住戶反映說你們太吵了,麻煩降低音量。」

  「抱歉。我們忘了關窗戶,吵到大家了,不好意思。」

  「沒關係。都這麼晚了,你們早點休息。」

  嘉宏掛上對講機的話筒,回頭看曉涵已經一臉不爽,「隔壁棟十四樓?」

  「看來是這樣沒錯。」

  一年多來交往的默契在這裡發揮作用。他們對看彼此,確認心思後開始行動。看來,剛剛故意在樓頂製造噪音、跟往天井大喊的,都是隔壁十四樓。

  曉涵穿上外套與高跟鞋,帶著幾罐還未開封的寶特瓶,嘉宏則帶上已經空了的紅酒瓶,兩人怒氣沖沖來到頂樓,繞過天井。

  隔壁棟十四樓有兩家,也不知道是哪一戶去投訴,但他們不管,曉涵的鞋跟達達作響,甚至開始小跑步起來,因地心引力而加倍施加在地板上,造成碰撞巨響,諒誰還敢再用同樣的把戲吵他們兩個恩愛。

  嘉宏拿起寶特瓶敲擊地板與通往該棟大樓的安全鐵門,在寂靜的半夜裡,任何聲音聽來都被放大。咚咚咚咚、乓乓乓乓,聽起來像是有人在急促敲響誰家的門,在夜裡聽來特別讓人膽戰心驚。嘉宏邊敲,嘴角笑意越深,「嫌我們吵,我們就更吵,不讓你們睡!」

  怕有人上來頂樓查看,兩人見好就收,最後一人一手空酒瓶,摔在這兩戶的頂樓,也不知道樓下聽不聽得見,管他的!

  大肆破壞一番之後,曉涵踩著高跟鞋答答答跟著嘉宏跑過來時路,回到家裡後怕是被更極端的報復,裝乖把電腦的音樂跟影片全關了,唯獨窗戶沒關,只有拉起窗簾不讓對面鄰居透過窗偷看。偷看什麼呢?當然是怕人偷看他們魚水之歡。兩個人恩愛嗯嗯啊啊的聲音又延續了一陣子才停,那時已經天空見白。

  

 

  他是一個單身三十年的魯宅。

  肥不肥不是他說了算,但為了讓自己未來還能繼續健康的魯或健康的肥,他每天有氧運動三十分鐘,早睡早起,為社會奉獻自身、努力工作,就算在網路上被酸是魔法師,他也毫無怨言,魔法師就魔法師,至少是個好人。

  情人節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凌晨兩點多,樓上的鄰居似乎回到家了,阿隆早已經入睡,卻被強而有力的音樂節奏吵醒。他翻了個身,不過是音樂節奏,他平時玩音Game也能玩到睡著,不礙事,正想繼續睡的時候,破空的尖銳笑聲,與大力踩踏地板的「碰碰」聲響,完全把他給嚇醒。

  腦子清醒了,要再次入眠就是難事。

  阿隆嘗試數羊,但樓上傳來搞笑影片的不雅粗口與罐頭笑聲好幾次打斷他的數數,不斷從頭數讓他煩躁得要命,乾脆起來找以前期中期末考用的耳塞,找了老半天,一邊忍受樓上音樂穿牆而來的女歌手海豚音,才想到年初打掃的時候以為用不到,全丟了。他又試著翻出以前看了就睡的計算機概論原文課本,完全沒有睡意,還被看不懂的英文子句弄得一肚子火。

  幹!受不了了!

  他在睡衣外隨便罩上一件薄外套,穿上運動鞋,帶上跳繩,到頂樓運動。阿隆心裡盤算一石二鳥,他可以讓身體累一點比較好入睡,又可以吵到樓下做為報復,何樂而不為?沒想到男的竟然跑上來看狀況,他趕緊躲在通風球後方,看他晃頭晃腦,沒多久就走了。

  阿隆承認自己孬,不敢跟人當面對著幹,天性善良又鄉愿的他心裡慚愧,想說算了,忍一忍,一個晚上也就過去了。可回到家後,樓上音樂聲不減反增,阿隆後悔方才沒從那男的背後一拳灌下去。

  枕頭蓋在頭上、捂著耳朵都沒有用,魔音之所以是魔音,就是因為能夠穿透所有障礙物傳到腦子裡啊!

  忍無可忍!

  氣到理智不知道丟哪去,阿隆從自家窗戶對著天井開始大喊:

 

  「都幾點了!小聲一點!」

 

  剛在頂樓的時候阿隆就有看見,會這麼吵就是因為他們沒關窗,所有的聲音都從窗戶流瀉而出,在天井流通共振。阿隆以為他夠大聲,樓上總該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了吧?但事與願違,吵鬧的樂曲一樣動茲動茲震動著整個大樓與阿隆的耳膜。

  幹!

 

  「半夜不用睡覺嗎?小聲一點!」

 

  他又喊了一聲,一樣像丟到水井裡的石頭一樣,唯一的回應就是那個不斷擾人清夢的電子樂聲。阿隆怒火中燒,在家裡走來晃去,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抄傢伙,去按樓上的門鈴。

  正好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視線停留在大門旁的對講機,上頭有個代表警衛的人頭標誌,大大的映入阿隆的眼簾。這社區大樓的對講機很特別,可以撥通同一棟大樓裡的所有住戶,而不會透露自己是誰,阿隆靈機一動,立刻拿起話筒執行他聰明的計畫。

  計畫如下:他假裝成警衛,跟他們說吵到了隔壁棟十四樓,請他們降低音量。既可以迴避掉實際上他是樓下十三樓的身份,也能以警衛的身份給他們一點威嚇。在腦子裡擬定好說詞,電話就播出去了,還好對講機的螢幕老早不能用了,不然這計劃恐怕無法執行。

  對講機的通話接通了。

  「不好意思,我是警衛。你們隔壁棟十四樓的住戶反映說你們太吵了,麻煩降低音量。」他盡量說得委婉。

  「抱歉。我們忘了關窗戶,吵到大家了,不好意思。」

  聽對方口氣也算有禮,阿隆善心又作祟了,態度也軟了。「沒關係。都這麼晚了,你們早點休息。」

  掛上電話,等了十分鐘,樓上的聲音仍然吵鬧著,甚至出現了高跟鞋走路的腳步聲,讓阿隆開始懷疑起人生。有禮貌都是做表面,有所行動才算誠意。他嘆了口氣,熬夜不睡覺還不斷生氣,消耗了他泰半的體力,又睡不著,怎麼辦?他打開電腦,點開PTT,上八卦版發廢文:「有沒有情侶半夜不睡覺的八卦?」

  結果引來一堆半夜不睡覺的酸民酸他又魯又宅,想到自己已經三十歲仍然母胎單身,不禁悲從中來。令他慶幸的是,有人酸他他就不覺得寂寞,而且樓上終於把音樂跟影片的吱吱喳喳都關掉了,他總算可以闔上電腦,安心去睡一下。畢竟,情人節歸情人節,上班日也還是上班日,今天星期五,一樣要上班,一樣要七點起床趕捷運。

  沒想到,阿隆後腦杓才剛貼上枕頭邊,窗外就傳來女生大聲呻吟嗯嗯啊啊的淫糜叫聲。他立刻從床上跳起來,大力甩上房間的窗,也不知道是生氣自己還單身、還是生氣惡鄰居整夜不睡覺,無論怎樣,他也只能大聲對著自家牆壁怒罵:「幹你娘!」

 

 

  即使凌晨精神奕奕,打包票早上肯定生龍活虎,嘉宏在原定工時又加班、與來回兩小時的通勤的摧殘之後,已經精疲力盡。拖著疲累的步伐,領著字條到警衛室領取掛號郵件,警衛見他是E棟十四樓的住戶也沒說什麼,對過領件人的姓名,也就不理他了。

  嘉宏雖累,但還是很好奇,經過他與曉涵的報復之後,隔壁棟,也就是D棟十四樓的住戶有沒有再找過警衛,說不定這次打探,能鎖定究竟是那兩戶的哪一戶抱怨他們太吵。他試探性的問:「不知道D棟十四樓住著誰喔?半夜開音樂很大聲,吵到人都沒辦法睡覺。」

  警衛看了嘉宏一眼,隨後仰頭想了一下,「靠E棟那側的喔,只有210-1號那戶有住人,另一戶210號沒人住。要不要幫你跟他們講一下?」

  「先不用,謝謝。」跟警衛道別後,嘉宏抱著包裹回家。

  在搭乘電梯時想了一下,他確實有看過隔壁棟住戶的後陽台晾曬衣物,看來能確定是哪戶人家騷擾他們了。事發不過幾個小時就找到騷擾他們的兇手,他迫不及待想跟曉涵說這件事,讓她誇他一番,然後盤算今後要是又被投訴該怎麼辦。他跟曉涵都是夜貓,總不能只是作息跟別人不一樣,就要被欺負、被剝奪不睡覺的自由。

  「寶貝你回來啦!」

  「白天還好嗎?」

  曉涵窩在沙發上看電視,電影裡警匪正在槍戰,答答答答答,女友習慣將電視音量開很大,嘉宏在開家門前就聽出來她在看電影。她伸了伸懶腰,「沒事,很安靜。」

  「那就好。」他看了看空無一物的餐桌,又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咕咕鐘指針指向晚上十點。「妳有吃晚飯嗎?」

  「有啊。」

  但他還沒吃。心裡嘆口氣,嘉宏漫步回房間換下西裝,還好明天周六,可以睡到自然醒,打定主意等會兒煮碗泡麵隨便吃,明天再吃點營養的補回來。

  鬆開領帶,解開扣子,嘉宏發現房間的窗戶沒關,維持著凌晨時分的樣子。 

  現在也該是大家準備就寢的時刻,外頭很安靜,唯一的噪音來自他家客廳,但嘉宏越看越奇怪,聽警衛說對面那戶人家應該沒人住,這時候怎麼有燈光亮著?

  嘉宏走到窗邊往外看,他沒看錯,不是窗戶的反光,對面人家的窗也是開著的,有人影在走動,浮光掠影,像一男一女,側耳細聽還聽得見音樂聲流洩而出,是舞曲,有流暢但煽情的薩克斯風旋律,和鼓的節奏。這下嘉宏看出來了,那對男女在跳舞。

  怪人。嘉宏心想。警衛是不是記錯了?那戶明明就有人住啊。

 

  「我在問你,要不要幫你煮泡麵?」

 

  嘉宏回過頭來發現曉涵已經把電視關掉,走到房間裡來了。奇怪,他剛剛怎麼都沒聽到曉涵在叫他?是不是太累了?「好啊。」他點點頭。

  在等曉涵煮飯的期間,嘉宏已經換好衣服,躺在床上。疲勞感立刻侵襲四肢百骸,讓他動彈不得,意識漂浮之間,他想著乾脆小睡一下,等下再起來吃宵夜。閉上眼睛,任由意識退到夢境背後,此時,一連串巨大鼓聲從窗外傳來,轟隆轟隆轟隆,將嘉宏從睡夢中拉回現實。

  心裡有一股煩躁感湧現。

  現在都幾點了,在家裡跳舞不會吵到別人嗎?嘉宏從床上起身,又湊到窗邊,往對面大喊:「欸、現在幾點了?小聲點好不好!」

  這招立即見效。對面的男女聽見了,一同轉向窗戶這頭。雖然有燈,但燈光昏暗,嘉宏看不清楚那對男女的臉,只能勉強看出模糊輪廓。

  看起來像是男人的身影湊到窗邊,還是籠罩在陰影裡看不出來長相,他模仿嘉宏的動作,上半身探出窗外:「欸、現在幾點了?小聲點好不好!」

  那聲音聽起來跟自己的很像,錯覺嗎?

  無論如何,對方故意將他的原話喊回來,就是惡意、是挑釁!「現在是怎樣?吵人的最大是不是!」

  「現在是怎樣?吵人的最大是不是!」

  還以為對方會被激怒回嗆,沒想到對方從容不迫,完全沒有被激怒,還把家紅憤怒的原話照樣丟回來。嘉宏更加惱火了,他邊喊邊伸出手,往對面比了中指:「幹!有種出來,我們樓頂解決啊!」

  「幹!有種出來,我們樓頂解決啊!」

  嘉宏眼看對面的男人也伸出手,跟他一樣比了個中指回敬,語調還跟嘉宏的一模一樣。

  腦子清醒了些,嘉宏開始覺得不太對勁。

  「怎麼了?你在幹嘛?」曉涵走進房間。

  「對面的瘋了!音樂開超大聲,吵到我睡不著就算了,還挑釁!」

  嘉宏讓開身子讓曉涵看看窗外,沒想到對面的男女也有了動靜,女人的身影靠到男子身邊,跟曉涵動作一模一樣。

  曉涵似乎沒察覺到異樣,她轉頭對嘉宏說:「沒聲音啊?」

  嘉宏卻看見,對面的女人也同時轉頭看向她的男伴,彷彿曉涵的鏡像。

  冷汗滑過他的背脊,原本熱烈的怒火也冷卻了些,本能感知到的違和感讓他還懂得迴避。世界上誰都能惹,就是不能惹神經病。嘉宏退開窗邊,轉身往客廳走去。

  曉涵轉身要跟,及時又回過頭來看了對面一眼,正好看見男人的身影離開了,越走越遠,而女人站在窗邊的動作跟她一模一樣。她伸手要去拉窗簾,那女人也跟著要去拉──但對面的鄰居根本沒有加裝窗簾啊!

  她倒抽一口氣,嘉宏說得沒錯,那些人瘋了!

  大力關上窗戶,窗簾拉上後,曉涵逃難似的跟著嘉宏到客廳去。嘉宏坐在餐桌旁邊吃著泡麵,看得出眼神惶惶不安。「欸,對面那家真的……真的有點怪。要不要報警?」

  嘉宏搖搖頭,垂頭喪氣,「沒用。我們沒有被他們騷擾的證據,警察過來也只是看看狀況就走了。」

  「可是他們剛剛那樣很噁心。」

  曉涵「噁心」兩個字剛講完,頭頂竟發出一連串的敲擊聲,咚咚咚咚、乓乓乓乓,就跟昨天他們在人家樓頂發出的噪音一樣。嘉宏怒摔筷子:「幹!他們故意挑現在來報昨天的仇!」

  似乎在跟嘉宏的憤怒互相戶應,敲擊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咚咚咚咚、乓乓乓乓、咚咚咚咚、乓乓乓乓。

 

  「幹!」

  敲擊聲短暫停止。嘉宏想上樓抓人的時候,聲音又出現了,這次不只快、還很近,一聽就知道是敲在他們家門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每一棟頂樓的安全門只有該棟住戶的電子磁扣才能開,也就是說,如果是隔壁棟的住戶,從頂樓要下到他們這棟來敲他們家門,必須要有他們這棟大樓的電子磁扣,通過頂樓的安全門才辦得到。

  嘉宏與曉涵都想到了這點,對視一眼的瞬間,兩人都感受到某種膽寒。但嘉宏顯得比較衝動,「喂!有種不要只會搞這種小手段啊!賤貨!」

  曉涵在嘉宏腦衝要開門幹架之前拉住他,她嚇到腿軟,一臉快哭,幾乎已經癱坐在地上,「不、不要去,萬、萬一他們有武器怎麼辦?」

  門外傳來尖銳的女人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

  嘉宏粗魯甩開曉涵的手,對著她大吼大叫,彷彿吵他美夢的人是曉涵。「那妳說要怎麼辦啊!都已經鬧到我們家門前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曉涵低頭掩面開始啜泣。

  門外的笑聲越來越大聲,哈哈哈哈哈哈哈!

  嘉宏惱怒的瞪著家門,眼角掃過對講機,想起了警衛。他冷靜了一些,回頭跟曉涵說,「妳拿手機把這些聲音錄起來,然後報警,我先跟警衛說一聲,看他可不可以幫我們上來看一下。」

  曉涵還在哭,但點了點頭,努力爬起身去找手機。

  但門外的聲音靜止了,無聲無息,好似剛剛的作弄都不曾發生,就算曉涵拿來手機要錄音錄影也沒用。嘉宏不放棄,拿起對講機的話筒,按下畫有警衛圖像的按鈕,但電話那頭沒有人接。

  在巡邏嗎?嘉宏掛上電話,想著過十分鐘再打,不過一個念頭的時間,對講機響了,螢幕上一樣灰白扭曲沒有畫面,電鈴音樂也一樣,嘉宏立刻接了起來,還以為是警衛,卻是沒聽過的女人聲音,「神經病!都幾歲了還惡作劇,十點了餒,不睡覺是要吵大家跟你們一起不睡覺喔!」

  嘉宏還沒來得及回嘴,電話就掛斷了。

  「莫名其妙。」嘉宏怒掛話筒。但話筒才剛掛上去,對講機就又響了。嘉宏接起來正想破口大罵,那頭就響起尖銳的大笑,跟剛剛在門外的一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接著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可是他們剛剛那樣很噁心。」

 

  「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

 

  恐懼像蟲爬上嘉宏的後頸蠕動,讓他打了個冷顫。瘋子、這社區是不是住滿瘋子?他立刻掛上對講機,雙眼圓睜,回頭看曉涵,她動作遲緩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樣子很怪,嘉宏才發現她竟然嚇到尿了褲子,毀了他才買不久的高級地毯。

  他不怪曉涵,因為他也很害怕。嘉宏感受到身體劇烈顫抖,他在夢裡嗎?誰來告訴他,這都是他在做夢?

 

  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

 

  頻繁的敲門聲讓他跟著曉涵一起崩潰在地,嘉宏感受到自己的臉部五官扭曲,嘴巴張得老大想尖叫卻發不出聲音,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對講機的螢幕此時有了訊號,這回連響都沒響直接接通,一男一女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曉涵跟嘉宏。

 

  「喔,有人在講話耶。」

  「我還以為是誰家在吵架。」

 

  不是很像,那根本就是曉涵跟嘉宏的聲音!

  「啊啊啊──!」曉涵崩潰大叫,顧不得門外到底有什麼,她推開嘉宏,奪門而出。

  門外沒有任何人,曉涵卻像被追殺,不斷按電梯的按鍵,希望電梯移動可以再快一點。她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了,一分一秒都不想待。她拿來充當睡褲的運動長褲還溼答答的,嘉宏在後面喊她,拉住她的手臂,她奮力甩開,手上的手機往身外一丟,重重砸在嘉宏頭上:「走開!走開!離我遠一點!滾!!!」

  嘉宏吃痛倒退了幾步後跌到地上,眼看曉涵奔向電梯往若投向新歡懷抱,電梯門闔上了,徒留他一個在家門前頹然坐著。忽聞隔壁門有動靜,觸動嘉宏敏感的神經,往那方向瞪去,但門內鄰居當做沒看見他,速速闔上家門。

  那些奇怪的聲音和騷擾都不見了。

  是那個鄰居做的嗎?昨天跟今天都是他們做的嗎?可是房間對面210號十四樓又該怎麼說?到底是誰在惡作劇?……那真的是有「人」在惡作劇嗎?

  就像暴風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嘉宏卻不敢回家去、也不知道該下樓還是上樓,他就坐在敞開的門前坐了一夜,累了就乾脆倚牆就睡。希望睡醒了,世界就正常了。

 

 

  阿隆在倒垃圾的時候,遇到十四樓另一戶的鄰居。

  她是個年輕太太,每次看到他都會禮貌打招呼,阿隆偶爾會看到她帶雙胞胎女兒上下學。但今天有點不太一樣,這位太太除了寒暄,竟意外的跟阿隆聊起八卦。「這樣說好像不太好,但昨天,『那一戶』太誇張了,比以往還誇張。」

  阿隆點了點頭。平常放音樂開趴、或看電影開太大聲就算了,昨天那樣是家暴嗎?男的一直在大聲叫罵,女的最後也尖叫大哭,到底是怎麼樣了呢?阿隆記得這齣鬧劇發生在十點到十一點間,比往常吵鬧的時間還要早一些,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女的走了,好像整晚都沒回來。」

  「那男的呢?」

  「睡在他家門口。我早上要去運動的時候,差點被他嚇死。」

  「這麼誇張喔?」阿隆指的是樓上的那個男住戶。他是笑著說這話的,他一直相信世上有因果業報,看吧?好人還是值得擁有好鄰居。

  「聽說那男的剛剛鬧去警衛那裡,說警衛騙他,隔壁D棟十四樓,好像說是210號吧,他說那戶明明有人,而且是瘋子,跟他對罵就算了,還過來E棟騷擾他們。」

  「拜託,他們不要去騷擾別人就不錯了。」

  「對啊、對啊!那個男的罵完警衛啊,轉頭對圍觀的鄰居們破口大罵,還說住滿瘋子的社區不住也罷,近期內會搬走。」

  真是可喜可賀!惡鄰居退散!阿隆笑著搖搖頭,「他們最好說到做到!」

  那位太太同意他,直點頭。兩人道別之後,阿隆正想去買早餐,在中庭走著走著,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參與過很多次住戶大會,阿隆知道,也確定210號十四樓自從一對老夫妻幾年前雙雙過世之後,確實很久沒有住人了,奇怪,是那男的搞錯了嗎?

  不過,這也不關他的事。

  阿隆心裡只想著樓上的惡鄰居快點搬走,而這願望就快實現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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