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能將所有不堪與痛苦變成同類,因為幸與不幸本就同根。」

 

(photo via stocksnap.io

 

  「朽,我們到底是怎麼認識的?」這是穗不知道第幾次問起這個問題。

  纖細的手指優雅輕柔地翻動書頁,朽寂靜無聲,像畫、像雕像。他內心是怎麼想的?穗看不透。

  「深夜,大馬路。」這是朽不知道第幾次回答這問題的唯一解答。

  水色大眼直勾勾望著朽,充滿困惑。不對。他與朽的相遇肯定不在大馬路上,而是更接近星夜、冷冽夜風更加無情的地方。但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他為什麼在那裡、朽為什麼也在那裡?那裡到底是哪裡?事隔多年之後,來到書店前的事都成了幻影泡沫,模糊一片。

  「在更之前,我們應該就認識彼此了。」

  朽從書頁中抬起頭,筆直望進穗充滿疑問的美麗雙眼,不帶一絲感情:「不,那就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屋外傳來打雷聲,似乎正在預告接下來的午後雷陣雨可能又快又急。

  「你為什麼會想要和一個在大馬路中央大哭的女人搭話?怪人。」

  朽沒有搭話。

  穗看不懂,朽這是繼續看書了呢,還是假裝?

  感受到穗的心思,朽知道謊言就要被看破,只好又說:「如果那天不是第一次相遇,你為什麼忘記我是誰?」

  穗無語地望向窗外,看著大雨落下,回想起遇見朽的那個晚上。

  朽對他說了話。他說了什麼?

 

  「到我這裡來,一起成為幽靈。」

 

  那不像是陌生人會說的話,尤其是朽這種對什麼事都可以無動於衷的人。

  「到底是你忘了我,還是我忘了你呢?」像是夢中囈語。或許是直覺,或許是希望,穗很想和過去的朽產生某種連結,又或是他們真的有過什麼連結。「為什麼人會忘記記憶呢?」

  「不正是因為抗拒,所以才遺忘的嗎?」只有幸福的人會記得,即使是錯誤的、並非事實的記憶,但他們仍然記憶了某樣東西。痛苦的人抗拒這些。朽沒有說出口。他不想要穗問:「我們是不是曾經痛苦過?」

  「那記憶呢?」穗從朽的眼中第一次看見情感,平淡卻似乎藏著深刻。

  沉默了良久,朽才又恢復從容,輕啜一口已微涼的咖啡。

  「記憶,是為了抗拒愛情吧?」愛情是痛苦的,不屬幸福。

  「摸不透你。」面對超乎邏輯的回答,穗蹙起雙眉,心想又被不著痕跡的唬弄了。

  「若輕易就能被你摸透,我就不是朽了。」

  「為什麼你是朽呢?」

  朽又低頭去翻書頁,「我是幽靈。我不存在於任何記憶之中,生命腐朽之處才會有我的存在。所以,我是朽。」我是替你背負痛苦的幽靈,替你記憶痛苦,即是我的幸福。

  朽的聲音難得鏗鏘有力。

  穗仍不明白朽隱藏了什麼,他們之間非愛情、非友情,但似乎有緊密的關係。

  看著穗越想越用力,嘴都嘟起來了,朽才決定鬆口。「你決定抗拒愛情的時候,我再告訴你,我們以前是誰,現在又是誰。」

  穗知道朽不會再回話,只好將自己陷進椅子裡,邊看著窗外大雨,邊啜著手上的咖啡。原本想著咖啡裡放些調味劑,不知道能不能多拉攏些顧客,想著想著,又繞回朽的最後一句話。

  難不成,現在自己正愛著誰嗎?

  他想像過與朽相遇的畫面。

  那應該是高聳的地方,或許是山裡的懸崖、或是大樓的頂樓,是高得像是伸手就能摘星的地方。穗總覺得,那才是適合幽靈相遇的處所。

  那個總在黑色皮革筆記裡寫下文字的幽靈說,痛苦的人才會選擇遺忘。

  朽就算說謊,也要隱瞞穗曾經痛苦過的事實,穗也就順著他的心意。但,其實他不介意自己忘掉什麼,只介意朽怎麼想。

  過去都被忘記了,那就忘記吧。現在開始,每一件事他都記著,那就夠了。嗯,果然是正在愛著誰吧。

  但他不覺得痛苦。幽靈的愛情是不會苦的。

  「大馬路,果然還是人味太重。」穗沒頭沒腦地這麼說。

  朽悄悄抬起雙眼,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叮鈴。

  店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兩人間的尷尬氣氛。

  門口沒有半個人影,就如往常一樣,只不過,穗這次沒有開朗喊出店長的歡迎。他似乎還沉浸在回憶裡不想回來。還是,他是不想被打擾呢?即使尷尬,卻也享受著。是這樣嗎?

  有沒有可能,穗的幸福也能是他的幸福?這是與他的存在多麼牴觸的想法啊!但或許,不幸與幸福本就沒什麼區別──「歡迎光臨。」

  朽代替穗說出了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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