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IA。

　　近期正在追的HBO Asia原創日劇《神探夏洛克小姐》，對BBC這一系列現代化福爾摩斯的影集極度推崇與致敬，再加上已看過第四季的家人表示，日劇再這樣下去恐怕要爆雷第四季劇情，於是就這麼補坑了。多年前讀過原著，再回頭來看這影集，其實也無法明確指出哪個彩蛋、哪段劇情改編出自原著的哪裡，只有一些少許的印象，所以這篇觀後也不會聚焦在挖掘這些與原著可以對照的典故，而會把重點放在第三季尾末指出的「神秘第三人」。

（本文牽涉電視劇劇情，未觀看者請斟酌點閱）

　　第四季呈現出的是比前三季還要深刻的人物心理狀態。

　　瑪莉為夏洛克與約翰這組搭檔帶來了生與死的驚喜與哀痛，藏在約翰心中、死後仍揮之不去的鬼魂非常動人，隱隱之中也預示這一季著重的不再是智力間的較勁，就如同從第一季到第四季逐漸加重的「水」元素，第四季的三集帶著觀眾深刻的從外部事件，一一拆解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心靈武裝，看見他最深處的核心靈魂。

　　第二集中便以夏洛克的自我犧牲做為暗示，鋪設夏洛克或許不是最聰明的（據稱麥考夫比他還聰命），但他卻可能是相較之下比較善良的。為了刻劃出這位大偵探的可能性，第四季中登場的歐洛絲‧福爾摩斯被賦予了極重要地位。

　　這位原創的福爾摩斯家族么妹，展現出劇組在這一方面的野心與大膽嘗試。

　　到底是吉姆‧莫里亞堤利用了么妹向福爾摩斯兄弟復仇，還是么妹反過來利用了莫里亞堤試圖宣告她真實存在都已經無關緊要。

　　做為總結整系列、集四季之大成的角色，歐洛絲‧福爾摩斯被放置在凌駕於所有人的位置上。

　　影集以一種誇張的方式表現她的天才──解謎、或是佈局謎團對她而言只是遊戲，包裹著的是她壓抑人性後僅剩的殘酷。她能精準預視即將發生的事件，也剖析人心藉此操縱他人，歐洛絲有個希臘神話般的名字，卻帶著中古世紀魔女的味道。歐洛絲無非是莫里亞堤象徵的惡的延續，善於鋪設陷阱、引誘獵物，手法高明與莫里亞堤不相上下，卻比他更有著尖銳的壓迫性，這也是歐洛絲與莫里亞堤最大的不同點之一。

　　歐洛絲之所以能夠引起共鳴，是因為她相對莫里亞堤這個角色來說，「被排除在常理之外」的色彩更加濃厚。吉姆‧莫里亞堤善於偽裝在人群之中，或許他對夏洛克偏執同樣來自高智商所伴隨而來的、不被理解的孤獨感，但他仍能以最低限度的偽裝而被涵納在人類社會中。歐洛絲卻是打從五歲就被囚禁，她的存在變成一個秘密與被隱藏的禁忌，只因為她一開始就飛得太高，看見的比一般人多太多。

　　另一個重點在於歐洛絲與福爾摩斯兄弟共享同樣的血緣關係。

　　這樣的設計讓福爾摩斯家族的三兄妹無可避免的被綁在一起，必須被當作一個整體來看。當第三集一開頭關於歐洛絲的第一個線索被拋出：「她比宣稱比夏洛克還聰明的麥考夫，還要聰明。」這給出了一個暗號，那便是三兄妹的本質都類似，於是我們照著這條線索的指引，想像出一個類似於麥考夫或夏洛克的女孩出來。但在第三集的「智力闖關遊戲」中會發現，歐洛絲與她的兄弟有根本上的不同：她喜歡在丟出遊戲內容之後，施加「情感情境」製造思考的壓迫與干擾。

　　歐洛絲在理性邏輯的思考上勝過哥哥們，但她同樣有著表達情感的需要。

　　所以她預設了許多情境測試夏洛克的反應，表面上為了實驗，實際上（或說出於歐洛絲的潛意識）卻是求救信號──如同那個被困在飛機上的女孩。

　　就如同被福爾摩斯兄弟象徵著邏輯理性，被排斥在外的情感便在這位「被隱藏」的么妹以殘酷而毫無人性的方式，補償性地爆發與反噬，我們看見歐洛絲如何引誘夏洛克步入情感陷阱，證實茉莉的情意卻也同時摧毀了它，這段場景便是歐洛絲所代表的破壞力。

　　以此為基礎，我推測歐洛絲並不如網路評論所猜測的那樣簡單。

　　Eurus在希臘語中是帶來不幸的東風之神，對應到原著中最有可能的，便是收錄在《福爾摩斯退場記》的〈福爾摩斯退場〉最後結局中，夏洛克說「東風來了」，暗示第一次世界大戰即將到來，時代將被改變。

　　在影集之中，歐洛絲帶來劇烈的改變是真的，但她不僅只是麥考夫說「涉及國家安全」那樣的危險存在。歐洛絲擁有的絕對才智，再一次將福爾摩斯從神探的寶座中拉回到凡人的位置上，反面襯托出夏洛克之所以會是夏洛克，而不是另一個莫里亞堤，是因為夏洛克是三兄妹中心性最善良的那一個，這也是歐洛絲的求救對象是夏洛克，而不是被血緣綁在一起進行遊戲卻從沒發揮其聰明才智的麥考夫（夏洛克還質疑麥考夫到底是不是比較聰明）。

　　無論是哪一種改編版本，特別點出福爾摩斯可能擁有這個特質的，這套影集卻是第一個，這個嘗試完整了這個版本的福爾摩斯存在的意義──不再只是模仿古老的神探，而擁有了專屬於自己的語言。

　　在這場情感面對抗理性邏輯的求生拉鋸中，代表純然理智與絕對秩序的麥考夫的確是毫無用處，節節敗退，他被歐洛絲的毀滅性力量全然壓制，這也可以說明麥考夫打從心底恐懼這個小妹的原因。

　　但，這個被隱藏的手足為什麼非得是個妹妹，而不是弟弟？

　　除了陰性原則在象徵語言上的確比陽性原則與情感更有連結度，回顧整個系列中受高等教育或有著智慧的女性角色，在劇中的重要性逐漸攀升，最後引導出歐洛絲的現身似乎很合情合理。

　　從第一季開始，茉莉做為功能較為退化的女性版華生，表現出的特質並不是憨厚，而是木訥羞赧，無論是哪種特質都沒有牽涉到愚昧。對於夏洛克一路走來為了完整自身心靈的路途來看，這位一開始就被隔絕在外的女性被用來展現夏洛克對感情生活的不感興趣。

　　第二季登場的艾琳‧艾德勒在原作中隱約可被視作女性刻板傳統的解放者，影集中更加如此。她有著純粹天然的女性姿態，也有著足以媲美夏洛克的智力，對著重於理性邏輯思考的大偵探而言，艾琳‧艾德勒是個理想卻也危險的女性。艾琳開啟了福爾摩斯對於情感表達的需要：一直到第四季，艾琳還保持著與夏洛克聯繫，但夏洛克卻從來沒有回過艾琳簡訊。

　　第三季的瑪莉‧摩斯坦是為夏洛克帶來極大轉折的重要女性。她是摯友的妻子，既然約翰是家人，那麼瑪莉也是家人。第四季第一集可以明顯看出夏洛克並沒有將瑪莉排除在外，而是藉由接受她與約翰的婚姻，一併也接受了她，但這樣的轉變並不是出自無可奈何，而是全然真摯的愛護與體貼。

　　瑪莉做到前兩個女性做不到的事：她成了夏洛克生活的一部份。更重要的是，她教導夏洛克，滿足他人的情感需求，自己的情感也將被滿足。瑪莉死後留下的光碟片，懇求夏洛克解救失去她後的約翰，實際上是指引夏洛克除了頭腦，也要運用情感面才能拯救更多人──他以必須向約翰求救的姿態，逮到了一個連續殺人犯。

　　第二集最後約翰向夏洛克告解自己的精神出軌，夏洛克的擁抱表現出他已經從第一季的情商巨嬰，成長為一位成熟到足以包容摯友陰暗面的樣態，而這是瑪莉帶給夏洛克的贈禮，為了回饋他的接納。

　　這份禮物，也成為夏洛克最後面對歐洛絲時的強大支柱，使他更強大到能找到被隱藏在冷酷面具背後、被困在飛機上的小女孩，並擁抱她。

　　歐洛絲是前三位女性的集大成綜合體，所以她是個妹妹，而不是個弟弟。但事實上性別也沒那麼重要，對於情感的意識覺察與容納才是重點。

　　因為血緣的連結，她也比前三位女性更接近夏洛克，但她的存在被強迫隱藏，讓她成為應該被接納、實際上卻被排斥在外的缺席者。彷彿前面三個女人走進夏洛克的人生又離開，是為了讓他在最後學會怎麼擁抱與自己極度相似的孤獨妹妹。設想，如果沒有前三位女子，夏洛克會怎麼樣面對歐洛絲？應該不會是在最後還去探訪她，與她一起合奏小提琴，在音樂中找到和諧的溝通方法。

　　總體而言，我對這一季是相當滿意的。

　　大抵上，眾多普遍負面評價來源的「缺乏公平性」，指出歐洛絲的存在無跡可尋，在第四季突然空降，於我而言，第三季種種伏筆實際上正是福爾摩斯家存在第三個孩子的預告，不足以構成這一季的缺陷。第四季唯一可惜的地方在於，因為歐洛絲強化了血脈關係，即使約翰獲得了夏洛克的認同，被當作家族成員的一份子，但他到最後一直都被放在夏洛克童年摯友「維克多‧崔佛」的位置上，即使他與妻子瑪莉的家庭羈絆之深的確令人動容。但相較於夏洛克獲得了新的詮釋，華生似乎退回了傳統之中，失去了一直以來與夏洛克對等的平衡關係，是有那麼點可惜，但也瑕不掩瑜。若沒有第五季，第四季也是個很棒的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