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是第一次來到宅邸後山的山頂。

  上午結束洛維的訓練後與朵琳一同隨著艾爾丁從廚房外的步道走進山林,心情不由得緊張起來。就像他第一天來到朱萊帝宅邸時,既期待又恐懼。

  發現他沉默不語的朵琳只是笑著牽起他的手,一同走在林蔭下的山坡道。

  時值霜季末、淨雪季初,石子小徑上已經有薄薄一層積雪。樹上的紅葉仍未落盡,冷冽的風稍稍吹起便像是降雪般下起紅葉雨。

  雖然清晨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但日光仍然在早晨時就露了臉。

  風是冷的,陽光卻十分和煦溫暖,讓路上的薄雪融了幾分,再加上不斷落下的紅葉,上坡的路程可說是添了幾分挑戰。

  好不容易上了山頂,視野也跟著開闊。

  雖算不上是寬敞的平原,但矗立於正中央的房子卻讓山頂增添不少壯闊的氛圍。

  說是房子或宅邸也不太正確。

  和山下的宅邸相比,這棟以石磚堆砌而成的建築更為立體、更為華麗。

  沿著山勢搭建,古老的建築物就像慵懶趴伏在山上的華美之獸,有高塔、有拱門,還有多彩的玻璃窗,用城堡形容它才更為恰當。

  紅瓦堆疊出陡峭的屋頂,再往後方延伸則是兩座高塔,西側塔頂掛著老舊的銅鐘,一旁高大的櫻樹將鐘塔悄悄的擁入枝葉稀疏的懷中;而東側的尖塔上掛著朱萊帝家的家徽及旗幟,寒風中孤獨飄揚的天藍色和纏繞在塔上的枯老藤蔓,相互訴說著它們所捍衛的家族已經走過多少年歲。

  中央建築體外部以相當多的拱柱及雕刻做裝飾,每一扇窗玻璃被設計的與正門等高,四面八方都有,無論太陽東昇或西落都能有最佳採光。

  小徑迎面而來的正是雙扉尖頂大拱門,門前幾階白石梯在斜陽下反映著礦物特有的色澤與肌理,閃閃發光。

  在耀眼午後日光的洗禮之下,城堡莊嚴又肅穆,美如其名,「日洗堂」。只要太陽還高掛於天上,就如同沐浴在陽光下耀眼。

  像是依偎著西側鐘塔的櫻樹下,有個類似水池的設計,但比宅邸的噴泉還要樸素,只是用大小不等的石頭圍出圓圈,中間微微凹陷的池子裡並沒有水。艾爾丁太太解釋,那個水池在風季才會使用,其他季節裡,池子裡都不會有水。

  隨著艾爾丁的步伐,紫蘇與朵琳踏進了日洗堂。

  據朵琳說,上午她和艾爾丁太太走進這座山中城堡時,從屋內的灰塵堆積量可以推測出,這裡大概只有莉西一年一度主辦舞會時,才會敞開緊閉的大門。

  歷經許久的奮戰,終於趕在太陽西下前將日洗堂大廳布置完成。

  和剛步入屋內的陰冷相比,點上好幾盞燭火的大廳明亮的不亞於日間的陽光。

  大紅地毯舖滿地,寬敞的大廳兩旁擺上了好幾個方桌,其上蓋著紅色桌布,每個桌上都矗立著一個高窕優雅的黃金色燭臺,燭臺旁擺滿冷盤佳餚。

  被方桌包夾的中央以粉色花瓣舖出一條走道,盡頭連接臺階,在分岔成左右兩側的階梯前,有個寬闊的方形空間,同樣佈滿花瓣的那裡是舞池,為數不多的弦樂團成員占據兩側。

  不過,雖說是弦樂團,其實只是朱萊帝宅邸附近的領地居民,受邀一起來同樂。紫蘇看不懂樂器的名貴,但他們個個帶著自信的笑容,即使他們的樂器看起來很老舊也不妨礙他們的演奏技巧。

  在安瑟與莉西仍在宅邸尋尋覓覓戴雷歐時,朵琳與紫蘇已經換上禮服。

  朵琳身著白色的連身高領長袖蓬裙,裙襬長度只到膝蓋,腰際以粉紅色的緞帶綁了個蝴蝶結,多餘的綁帶則順裙襬而下,而左半邊的裙子和朵琳紅髮上,都以同色系的花朵作為點綴,是相當可愛的一套禮服。

  而紫蘇則是身著三件式禮服,最裏層襯衫的蕾絲讓他不是很舒服。第二層的淺棕色背心讓蕾絲設計可以顯露出來,黃金色雙排扣最上頭的兩顆,以一條細繩串起做點綴,顯得優雅正式。

  最外層則是外套式的白色燕尾服,袖口處有反摺的設計,和白色的長禮褲是同一套。

  怕紫蘇太過一身白,替他裝扮的艾爾丁太太最後放棄了白色高禮帽。

  在等待艾爾丁太太著裝時,老園丁兼馬伕的卡登爺爺也穿著樸素但隆重的兩件式禮服來到日洗堂。其孫傑瑞身穿和紫蘇同款式的深灰色三件式燕尾服,第二層的開襟上衣是白色,而燕尾服更襯托了傑瑞修長的身材。

  他無視紫蘇的注目,一到會場便像是在尋找誰般的四處張望。

  隨後不久,艾爾丁太太身穿一件高雅的長袖黑色晚禮服現身,沒有多餘的花朵綴飾,但剪裁合身的禮服看起來也相當優美,一如往常挽起的白髮上有朵黑白相間的花朵及薄紗。

  艾爾丁帶著紫蘇及朵琳向卡登祖孫打過招呼後沒多久,身著灰藍色長裙的莉西出現在敞開的日洗堂大門,扯開嗓音宣告,「各位久等了,今年的家族舞會朱萊帝大人及洛維先生仍然因繁忙公務而無法抽身,比照慣例,我們請少主為我們做舞會的開場,恭迎少主。」

  大家開始鼓掌歡迎,紫蘇慢了半拍後也加入鼓掌行列,當他不經意瞥見傑瑞時,發現對方的表情從方才的緊繃不安轉變為燦爛的笑容。

  不知是誰在哪裡開始撒起粉色花瓣,隨之出現的是身著翠綠色蓬裙禮服的安瑟,以及被安瑟牽著一隻手、另一隻手狼狽的拉著過長裙襬現身的戴雷歐。

  看見戴雷歐的裝扮,紫蘇不太知道該驚訝還是噗哧大笑好,因為戴雷歐的女裝無懈可擊。

  朵琳的禮服已經夠可愛美麗,但戴雷歐的出現儼然將舞會第一女主角的風采全部搶了去。

  雖也是一襲白色蓬裙,但不同於朵琳的,戴雷歐身上的那件裙子及地,整件禮服只是純粹的白色。裙襬上做了漸層的皺摺設計,而且在縫線上鑲上了水鑽,在腰際也弄出了皺摺,襯托出戴雷歐纖細的腰線。

  紫蘇不得不注意戴雷歐的胸口,因為那件禮服是平口式,戴雷歐白皙的皮膚有大半都沒有遮蔽,當然為了不讓男孩的體格太過突兀,禮服還搭配了一件以蕾絲滾邊的純白小外套。

  被挽起的藍色長髮在臉頰兩側留了長髮鬢,配戴的是純白色帶有珍珠色小花及白色薄紗的女用小高禮帽。

  雖然有些距離,但紫蘇總覺得戴雷歐通紅的臉上一定寫滿屈辱。

  戴雷歐被莉西與安瑟左右各攙扶著走過花瓣步道,攀上大廳階梯,最後停在舞池。

  「請少主致詞。」莉西一臉燦爛的微笑,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傑作般,和身旁一臉陰沉的戴雷歐有著強烈對比。

  「我沒什麼好說的,請自便。」

  聽起來像是隨時會爆發的發言,卻被興奮到極點的莉西巧妙的掩蓋過去,「那麼請少主跳第一支舞吧。」

  戴雷歐滿臉不悅,但他很慶幸今年多了一個選擇。

  以往被莉西及安瑟抓去打扮成女裝後,開場舞只能選擇傑瑞。

  雖說當時在場著男裝的還有卡登爺爺,但卡登的高大身材對還是孩子的戴雷歐來說,舞步會難以配合,更不用說莉西總是堅持讓他穿長裙襬的禮服。

  但每年都選擇傑瑞也逐漸造成戴雷歐的困擾。

  若還是以前歲數較小時倒沒關係,但今年戴雷歐十二歲,傑瑞十五歲,想想正好是二人進入尷尬青春期的年紀,而傑瑞似乎真的把自己當做女孩子看,如果沒有紫蘇,戴雷歐有種永遠也擺脫不了傑瑞的錯覺。

  所以即使他再不情願,仍然選了紫蘇做第一支舞的舞伴。

  被安瑟引領上舞池的紫蘇在近距離觀看戴雷歐後也不由得臉紅了。

  戴雷歐的臉蛋本就中性,只要稍做女孩的打扮就會比女孩更像女孩,連紫蘇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放鬆點,笨蛋。」

  「可、可是我沒跳過舞。」

  戴雷歐自然的向紫蘇靠進一步,一手優雅的搭上紫蘇的肩,另一手牽起紫蘇。「手搭上我的腰。不用緊張,跟著我跳就好了。」

  紫蘇聽話的照做,但是在眾目睽睽下和少主一同跳舞還是讓他緊繃到不行,結果就是戴雷歐雖是女裝,但卻比他更像是個男孩子般的帶領他飛舞轉圈。

  還好紫蘇沒兩下就習慣了舞步,曲子還沒演奏到一半,已經熟悉到有餘裕和戴雷歐對話。

  「為什麼少主要選沒學過舞的我呢?」紫蘇不敢說,後來與朵琳加入舞台的傑瑞似乎不時的向自己投來不友善的視線。

  「莉西第一次辦家族舞會的時候,我只有傑瑞能當舞伴。當時他對我說,未來要娶我做新娘。」

  當然,那時的話肯定是童言童語,但如果這麼認為的只有戴雷歐那麻煩就大了。

  紫蘇卻沒有察覺到這層顧慮。「這麼說來,是因為我搶了他未來的新娘,所以才一直瞪我嗎?」

  「再提新娘你試試看。」要不是隔著厚重裙襬,要不然戴雷歐真的會毫不猶豫大力踩紫蘇的腳。「是我選你的,不用理他。」

  「唔……」

  之後,戴雷歐陷入了沉默。

  紫蘇以為戴雷歐仍然在為被莉西與安瑟裝扮成女孩而生著悶氣,卻沒有察覺到戴雷歐內心迴旋著許多念頭,想問又問不出口。

  未來,他將繼承朱萊帝領地,以及審判一族的附子花旗,戴雷歐明白那條道路將只有黑色。看著父親和洛維二人庸碌忙著守護坎瑟拉,他突然對選擇紫蘇做為自己的守護之星感到後悔。

  他知道紫蘇一直都會做惡夢,正是因為他對世界感到害怕。

  是不是應該讓紫蘇走上透明的道路,而不是和他一起陷入黑暗?

  第一首曲子結束,戴雷歐不著痕跡的向後退了一步,向紫蘇禮貌的行了個禮,待紫蘇回禮後便匆匆的躲到更衣間去,找了一套不太合身、設計也有些滑稽的男裝晚禮服換上。

  他再次回到會場時,沒有理會莉西的碎念及傑瑞的失望神情,神態自若的邀請朵琳跳了另一支舞。

  期間,他瞥見洛維來到會場找艾爾丁太太談話,戴雷歐清楚那是什麼含意,同時內心的某種罪惡感正在無限蔓延。

  那一晚,戴雷歐只跳了兩支舞。

  餓著肚子,晚餐也沒吃就躲到日洗堂二樓準備好供人休息的房間睡覺,隨著夜晚的降臨,做了一個關於離別的惡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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