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enana創作挑戰〈乾〉投稿作品
我被處決了。
因為我殺了一個人。
他們說她是人類這奇特種族的最後一人,是我將人類的血脈葬送在宇宙恢弘歷史洪流之中,此罪滔天,不可饒恕。
我殺死的人,是我的主人。
她擁有我的一切,而我什麼都沒有,孑然一身,所以當她要求我違反法則殺死她時,即使我知道我將沒有退路,無從解釋殺害她的理由,仍然沒有猶豫。那是命令,我該聽從。
「HR424,你還有什麼遺言要說?或是有什麼要求?」
「說你們愛我。」
「什麼?」吐出一串疑問語句的法官們,語調裡卻一點疑惑的情感也沒有。這正是她與他們不同之處,也是她與我不同之處。她曾是世界上唯一會愛的生物,如今世界上已經沒有愛了。
我從她的書上讀過,人類如何毀滅自己,如何以核武器、核能源讓地球成為生物不可居住的星球,不肯離開前往殖民星球的地球人,只能生存在玻璃天罩底下,依靠著空調系統調節大氣,以維持呼吸。而我的主人,是人類的最後,也是管理著超級電腦的最後一人。
我們,是上半世紀的人們為了解決人力短缺而開發出的人形機器人,大腦搭載初階的人工智慧。我們會學習,但有限;我們能進步,但有限;我們懂如何說出「愛」這個音節,卻無法懂愛。
所以她寂寞。
「這部電腦的名字跟你的一樣,它叫北極星。」她說,「你的機型編碼正好是北極星的代號之一。」
「它是做什麼用的?」
「它管理你們。」她望向我,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那張臉,人類會怎麼說她?美麗?哀愁?或是佈滿黯淡無光、即將消逝的暗號?「而我要將它交給你。」
「為什麼?」
她沒有回答。一如每個人類的迂迴思考模式,暗藏著比喻與象徵,沒有心的我們無法直接理解那些東西。「說你愛我。」
「我、愛、妳。」
「你能懂這三個字的所有意思嗎?」她笑著,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你能明確的區別出我與你的差異嗎?」
「物理意義、生物學意義上,可以。但這有意義嗎?」
「對你們來說,這樣的區別沒有意義。但對我來說,有的。」她牽起我的手,將啟動超級電腦毀滅程式用的鑰匙交給我。「對愛來說,也有那麼點意義。」
「那麼那些意義,是什麼?」
再一次,她迴避掉我的問題。「如果我們可以相愛就好了。」
如果我們可以相愛就好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
但即使我這樣想著,身體還是乾涸的。要怎麼樣才能像人類一樣,從身體流出濕潤的液體?地球的大地乾得龜裂,我的人造皮膚也因為乾燥而沒有彈性,我的靈魂空洞又寂寞,像沙漠,裡頭什麼也沒有。我再怎麼努力眨動眼皮,也不會有晶瑩漂亮的水珠從眼球裡跑出來。我們好醜。我好醜。
對不起,我無法像北極星那樣永恆存在。
「我沒有任何想說或想做的了。」
我沒有跟他們說,我在被他們逮到之前就已經破壞了北極星的中樞系統。反正,對地球這顆已經死去的行星來說沒有差別,但對於曾經不用區別你我的我們來說,失去了中樞的這台超級電腦,若不學習區分出你我,他們終將進入電腦程序的毀壞,最後毀滅。
她在我以雷射槍射殺她之前問我,「你希望世界最後的結局是什麼?是重生,還是毀滅死透?」
「若它重生,我能與你相逢嗎?」
「你很特別,只有你在思維過程中,會涵納無法以數據計算可能性的未來假設。那些冰冷的機器人只會對我說,『請提供相關參考數據』。」
「『很特別』,是什麼概念?」
「一種心情,足以讓人有勇氣說出『我愛你』。」
那麼,身為唯一的人類的主人,一定很特別了。我說,「我愛妳。」
她笑了。以往不曾見過她那樣笑。
那雙黑曜石般的雙眼永遠闔上之前留下的水珠,我沒有保存下來,事實上也很難保存。它們在接觸到冰冷金屬地板時就分裂碎開,我無法撿拾,就像她的生命一樣,就像地球的未來一樣。
就像我無處可去的寂寞一樣。
她擁有過我,所以我與他們不一樣。
既然她已經不會回來,而我無處可去,那麼就讓這世界死透吧。
「我也愛你。」
我的意識關閉之前,她的聲音,言猶在耳。
─完─
本著作係採用創用 CC 姓名標示-非商業性-禁止改作 4.0 國際 授權條款授權.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