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著腰洗著碗盤,身旁的丁文蕙臉上掛著和藹的微笑,「呵呵,真沒想到小朝你竟然當明星了呢,我們家小夕反倒是越來越普通了。」

  普通也有普通的優點。但夏玉言心裡所想的是,黎夕從來不普通。

  「伯母,那個,抱歉,這次不請自來了。」

  「有什麼關係?我看小夕這次肯回家來也是因為你,伯母我可要謝謝你喔,他很少回來的。」

  「很少回家?」夏玉言還以為黎夕是個以家庭為重的人,後來想了想,他與黎光晨是雙胞胎,兩人卻讀了不同的高中,恐怕是他對他有誤解了。

  「他看起來比光晨還內向,但其實獨立多了。」

  這麼說好像也是。想起黎光晨在吃飯時老是左一句黎夕、右一句黎夕,搞得原本就不速之客的夏玉言更加邊緣、不敢講話。再加上圓桌正對面的黎天雲嚴肅又沉默,偶爾用不悅的眼神打量他,讓他渾身不自在,自然也不敢融入這個家庭場合。

  「對不起吶,剛才我們家老的跟小的太沒禮貌了。」丁文蕙適時為丈夫和小兒子的無理道歉,「他們會這樣也是因為,小夕習慣什麼都不說,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曉得,當曉得的時候已經太晚,所以家裡人也慣性護著他了。」

  夏玉言也老早就猜想到了。這家人都知道他就是「小朝」,恐怕也是因為後來學校那邊也鬧到黎夕被師長約談,原本沒那麼嚴重的事,發展到最後竟是黎夕請假到畢業,外人看只覺得黎夕活該,但夏玉言與黎夕的家人都知道,「小朝」也要負一半的責任。

  「那孩子要是有光晨的一半坦率就好了。」看夏玉言沉默,丁文蕙收起了笑容,臉上多了幾道擔憂的皺紋。「從小就從不主動要求什麼,他在指考前遭到霸凌,我們全家都知道,是我與他爸爸讓他請假別再去學校的。他唯一一次跟我們開口,是求我們答應讓他去見你。」

  「……他想見我?」夏玉言不敢問霸凌的事,但他想應該又是陸英傑做的好事。既然連囚禁一個活生生的人的事都做的出來,背地裡散播謠言說黎夕是同性戀、慫恿大家排擠他也不會太難想像。

  不過他也是真的好奇,一直抱持著誤會的黎夕,當時為什麼還想見自己。

  「他是想跟你要個答案吧?」丁文蕙邊沖洗碗盤,眼神變得無奈又滄桑,「他爸爸是個開明的人,孩子是同性戀這種事他不會在意,但那是第一次我看他那麼堅決,不讓小夕去見你。後來他跟陸英傑的事發生後,我們才知道是我們錯了,我們應該讓他去見你的。若那時你們的誤會解開了,也不會有後來那些事了。」

  看丁文蕙眼淚就快流淌而出,夏玉言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發生在他與黎夕身上好多事情都像是命運的玩笑。他們錯過彼此太多次,也花了太久的時間在搞清楚一件事,到最後,誤會解開了,但他們也不再是原本的他們了。

  「我們並不希望那孩子經歷那些事。一開始我們也只是想保護他,但現在想想,或許我們都做錯了。」

  「對不起,伯母。」夏玉言不知道他與黎夕,甚至是黎夕的家人到底是哪裡錯了。很多事,當下看著是對的,但到頭來卻發現,那些付出都花費在不那麼理想的方向上,衍伸出遺憾的後果。「對不起。」

  他只能重複著一句道歉。

  因為在當時那個時空之下,唯一沒有為黎夕付出感情的人,只有他一個。要談贖罪與愧疚的話,怎麼樣他都該是第一個肩負起這些的人。無論有沒有陸英傑那些變態的行徑,辜負黎夕的人始終都是小朝,是夏朝言。

  此時, 門口一道人影將已收集好的剩餘碗盤端了進來。

  有些距離之下,夏玉言無法判斷那是黎夕還是黎光晨,但那張臉上的複雜神情,讓夏玉言的內心有些觸動。稍稍皺起的五官仍然好看,眼中的光采與水氣帶著悲傷與不甘,有些無法找到宣洩出口的憤怒之色,但那些都在碗盤丟進水槽裡時煙消雲散。

  那不知道是黎夕還是黎光晨的人沒說半句話就轉身離開,夏玉言停下刷洗的動作,看著人影消失的方向想著,那是誰,為什麼到現在他還是無法分清楚哪個是黎夕,哪個是黎光晨。

  是他不夠愛嗎?

  黎夕說沒關係,但一連串的歉疚已經壓著他喘不過氣,他不想連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也做不到。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丁文蕙看著苦惱的他,在旁苦笑,「身為他們的媽媽,我有時候也搞不清楚的。光晨尤其調皮。但是,搞不清楚的時候,就讓他們自己告訴你他們是誰就可以了。」

  那麼剛剛那個人是誰,伯母也不知道?

  夏玉言擔心,他與丁文蕙的對話那人都聽見了。他不想讓黎夕聽見這些徒增傷心,也不想讓黎光晨聽見,跟著丁文蕙與他一齊覺得對黎夕有虧欠。

  「有時候,我們只能等待。」

  丁文蕙的聲音幽幽地傳來,在夏玉言的心上留下深刻的印記。

 

  等待,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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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