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懂圖騰,但從髮色判斷,應該是尤菲雷一族。

  伊諾克不想說謊,於是他說明了自己是濟愛教會的送行人,他為了即將到來的祭神典禮正在尋找健康的羊隻,唯獨身為奇路彭一員與尋找點燈人的真正目的隱瞞著沒有坦承。女子親切的回應自己知道城東區哪裡有羊,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一起去看看。

  那女子身摟著一個竹籃,背後又背了一個,裡頭都是裝滿東西的白布袋,伊諾克很好奇,但不敢問。除了上一次在果樹園裡的白色少女,這是他第一次直接接觸活生生的外邦人,這讓他感到彆扭。

  他們在經過檢查哨時,幸運的發現哨裡的老騎士正在打瞌睡,於是伊諾克趁著對方還在恍惚迷糊的時候,用了假名潛入管制區。

  「我叫安娜,你呢?」

  「哈洛德。」

  安娜瞇起了雙眼,用饒富趣味的表情看著他。「伊甸人果然還是會忌諱外邦人吧?沒關係,不必在意。」

  被看穿謊言的伊諾克覺得相當不自在,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修正這個錯誤,於是兩人就在大街上沉默不語。

  不久,邊境茂密旺盛的綠林映入眼簾。

  一片從希德克河谷裡蔓延出來的樹林帶來徐徐微風,風中交雜著腐爛與腥臭,樹叢草木下沉重的陰影壓在住宅區域的邊緣,散發出不祥又陰森的味道。從那裡飛出了幾隻黑色鳥類,伊諾克從遠處看不清楚,但聽叫聲便知道那是烏鴉。

  抬眼望去,一群以吃食腐肉維生的烏鴉們,盤據在城東區上空。

  「如果不去打擾牠們的話,是不會造成我們的困擾的。」

  發現安娜正帶著有趣的眼神打量他,伊諾克有些尷尬的點點頭作為回應。

  安娜帶他到簡陋的木屋裡坐坐,他不好意思拒絕,就在安娜放置待洗衣物的期間,獨自在狹小的屋子裡不安地正襟危坐。

  突然,一個滄桑又衰老的歌聲傳來,劃破了夏末的蟬鳴。那首歌謠讓伊諾克有些懷念,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聽過這首歌曲。

  他走出屋子,看見對面廢棄木屋前坐著一個白髮老人,臉上的皺褶讓人看不出他原本的五官,但圖騰卻清晰的標示著他的身分。

  這個老人與歌聲,不知怎麼的,竟讓伊諾克產生了錯亂。

  這明明是他在伊甸裡聽過的歌。模糊的印象裡,在很小的時候,他被抱在父親懷裡,想伸手去摘花卻被斥責。他大哭,然後有個人就唱了這首歌給他聽。

  那種與什麼連結的感覺,讓伊諾克情不自禁,在歌曲結束後走向那名坐在對面廢屋前的老人。「老先生,請問您怎麼知道這首歌的?」

  那老人只是瞪著一雙混濁的眼珠,像是在看伊諾克,又像在眺望遠方。

  「不好意思,老先生,您剛剛唱的是什麼歌呢?」

  「迦南。」安娜的身影從背後響起。「我們都叫他巴貝隆老人。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好這樣叫他。那首歌應該叫迦南。每次我們問他歌曲的問題,他只回答這兩個字。」

  伊諾克回身注視安娜,臉上滿滿的疑惑。「這位先生到過伊甸城裡嗎?」

  「或許有吧。」

  安娜以手遮陽,比了個手勢詢問是否要動身尋找祭祀用羊,伊諾克只好放棄追問,畢竟他來這裡是為了更要緊的事。

  「走吧。隔壁街的老埃薩克有在飼養羊隻,我想他應該不介意賣你一頭羊。」

  伊諾克發現安娜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笑容比方才少了,卻又不像是在生氣,而更像是在擔憂心煩。正想著是否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手腕被巴貝隆老人一把抓住,嚇了他好大一跳。

  安娜沒有注意就逕自的往前走,只有伊諾克被攔阻了下來。

  「迦南,家。」

  「什麼?」伊諾克沒有聽清楚,但老人似乎懂得一些伊甸語。

  「孩子,到迦南去。」

  「為什麼要去迦南?迦南在哪裡呢?」

  伊諾克不明白為什麼這個老人要攔住他,還跟他說迦南的事。

  老人眼角泛淚,粗糙的雙手顫抖捧著他的,伊諾克心裡的情緒有著微妙的變化。他是不是很久以前見過這名老者?但伊諾克應該不認識這個老人才對,他回想不起來部分年幼時的回憶,只好安撫般的拍拍老人的肩背,也像是在安撫那段空白的自己。

  他想起了早上送走的幾個外邦人遺體,心想或許這老人的孩子曾經也是被他送行的人之一。外邦人的悲劇總是在伊甸不間斷的演出,而這短暫的一瞬間,為這些悲劇感到的哀傷,似乎只有伊諾克與巴貝隆老人共有。

  老人鬆開了伊諾克的手,重複了頭一句與伊諾克說過的話,眼神仍然迷茫。

  他不是在看伊諾克,也不是再眺望任何東西。


 

  「迦南。家。」


 

  ✞


 

  與巴貝隆老人道別後,伊諾克跟上了安娜。

  才走了一小段路,他便被城東區的破敗衝擊。他看見不少老人或婦孺隨地坐在別人家門前,有些屋子已經傾頹大半,看不出原本的樣貌;有些雖保留完整,雜草卻從緊掩的窗扉探出頭來。讓伊諾克更加驚訝的是陰暗小巷,堆積各種垃圾以及乾癟的人體,他不敢去想像那些人是活的還是死的。

  安娜回頭看見伊諾克對著一名隨便躺在路邊、穿著破爛的外邦人皺起雙眉。

  「不要同情他們,墮落與人種無關。伊甸的神說過的,逆境只是試煉。」她溫和的笑著。安娜相信所有困境都是來自天堂,只要通過考驗,靈魂就會得到進入天國的資格。

  伊諾克並不這麼想,於是沒有多做回應。

  對於外邦人的墮落、自我放棄,他內心有份愧疚。總有一種感覺處處提醒他,外邦人的景況如此悽慘,有一部份是伊甸人的錯。

  他們走上一條逐漸寬敞的泥濘道路,路邊可以看見粗糙的木製圍籬,應該是羊圈的圈地中卻沒有半隻羊。潮濕的泥土上有幾個凌亂的腳印,但那明顯的不是出自獸類。

  安娜似乎也發覺不對勁而停下腳步,兩人抬眼眺望不遠處的羊舍,幾面紅旗插在大門兩旁,兩名身穿騎士團制服的男人站在大旗前,眼光犀利的注視著伊諾克與安娜。

  他們兩人正面面相覷時,其中一名騎士大喊通報:「尤菲雷的安娜‧亞當斯,妳窩藏祭神用之羊隻,企圖妨礙祭神儀式,奇路彭騎士團將依伊甸之法將妳逮捕,請妳不要反抗!」

  接下來的事態演變讓伊諾克反應不及。

  羊舍的大門忽然敞開,門後湧出了無數個奇路彭騎士,向安娜與伊諾克包圍過來。暗紅色混雜黑色的騎士制服像混濁的河水沖向他們兩人,一轉眼,他們連轉身逃走的時間都沒有,就已經被前後包夾,沒有去路。

  騎士們一擁而上,將一名手無寸鐵的弱女子箝制在地。

伊諾克聽見安娜大喊「不是我藏的」。他抽出了防身用的劍,一個咬牙,全身使力擊退幾個面目猙獰的騎士,但寡不敵眾的情況下,在一個空檔的失誤後,他也落得與安娜一樣的下場,被壓制在泥土地上。

  身上的衣服都沾染上深色的泥土,伊諾克聞到土中有種奇異的焦味。

  「全部帶走。」

  一道冷峻的聲音落下,伊諾克認得那個聲音。當他被粗魯的從泥濘中拉起時,他看見了聲音的主人陰冷的視線,那雙熟悉的眼眸中除了冷酷之外,沒有其他情感。伊諾克打了個冷顫,他無法想像這位亦師亦友的長輩,執行騎士團任務的時候竟是這副異於平時的模樣。

  那是約書亞‧艾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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