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頭是個變態。

 

  不、該說這整個皇宮貴族都是變態。海雅不自覺的這麼想。

  她垂眸看著金屬水盆中的森白骨頭,在陰暗的地下房間裡,奮力的反射所有的色光,極力彰顯它們的存在。唯一的一束陽光從天頂處的天窗照進,寒冬的空氣沉降在這小房間裡,盤旋著。

  這裡是亞伯特將軍的宅邸一角,雖小又窄,卻有足夠的空間夠她使用剁刀,剁開殘缺的血肉與骨頭,去除不要的,留下將軍喜愛的,再拼湊成他想要的那個樣子,置放在另一個更加陰暗的標本室裡。

  自從薛爾緹‧亞歷山大被桑妮雅皇后殺害之後,遺孤西里安與康絲茉便被亞伯特收養,身為康絲茉的童僕,海雅也一併被收留了。只不過,西里安與康絲茉接受了良好的貴族教育,而她,失去了一隻眼睛還在臉上留下無比醜陋的疤痕,在亞伯特家除了照料康絲茉的生活起居,其餘的時間都被亞伯特丟在地下室,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工作。

 

  「這傷是那個平民蕩婦幹的?」

  老人問起時,眼底滿是高傲與對她的鄙視。海雅沒有特別的情緒反應,她在薛爾緹的宅邸遭受過更多的虐待,被踐踏、被蹂躪,她都已經麻木。

  「因為當時我正以緞帶勒緊她的脖子。」

  「看來妳不夠狠心,她的脖子可沒斷。」老人瞇起雙眼,打量著她。「妳還不夠強大。」

  她被丟到亞伯特的青年軍隊裡受了體能與武術的訓練,一如亞伯特看出的特質,海雅表現相當出色。她的反應很快,因為是個少女,力氣不夠大,但她敏捷又很聰明,更重要的是,她似乎有用不完的耐性與堅忍的意志。

  因此她雀屏中選了。

  她被亞伯特帶到這間小房間,告訴她:「前一個為我製作人骨標本的傑西,忍受不了這工作,發瘋了。往後由妳來代替他。」

  「他發瘋了,然後呢?」

  亞伯特瞟了她一眼,「看來妳還得學學不要好奇、不要多話。」

  半年之後,海雅在標本室的角落發現一顆殘破了半邊的頭骨,下方掛著的名牌上寫著傑西的名字。「懦弱的傑西」。

  海雅這時候才知道要恐懼。

 

  這個房間臭死了。

  海雅將清洗過的人骨拿出來晾乾,準備泡上防腐的藥劑。那液體也很臭。藥水與腐爛血肉的腥味,好臭。海雅曾經懷疑過這些味道緊緊的黏在她的身上,西里安總是以像是在看嘔吐物的表情看她,只有康絲茉願意接近、與她示好。

  康絲茉很善良。五歲時被亞伯特收養,如今已是十三歲,生的可愛,氣質又落落大方。她什麼都好,就是有些扭曲。

 

  她會在睡前跟海雅分享,亞伯特又怎麼撫摸她。

 

  她會用天真少女談論花草、談論服飾、髮型或妝容的口吻,自然的跟海雅說亞伯特在什麼場合把她拉進陰暗的角落,對她做了什麼。 許是自幼便被這樣對待,康絲茉誤以為這很自然。

  海雅對此雖然覺得扭曲卻也不敢說什麼。

   她仍然協助亞伯特,將不知道從哪帶回來的男男女女囚禁,並餵養他們, 然後在亞伯特膩了的時候,殺掉,剁碎,留下亞伯特中意的骨骼,漂白,就算已是白色,還要更白。

  海雅與亞伯特獨處的時間不算少,但亞伯特的噁心性癖好卻沒有波及在自己身上。麻木的幼小心靈沒有任何感覺,不懂得慶幸,卻也依稀的感受到,亞伯特將自己的變態與扭曲區分了好幾塊,性慾宣洩在康絲茉身上,殺戮則讓海雅痛下殺手。

  她會不會覺得累?

  海雅不知道。從她選擇忘記亞歷山大大宅,踏進亞伯特家中開始,唯有想要活下去的念頭在支使著她忍受這些。如果忍不下去,她就會像傑西一樣「發瘋」,接著被下一個人製作成人骨標本。

  海雅催眠著自己不能反抗、不能疲累、不能哭泣、不能恐懼。

 

  最重要的是,不能發瘋。

 

  不能發瘋

 

  她搓洗著又一個男人的大腿骨。搓了幾下,她就在心裡默念幾次,要自己不要瘋狂。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幾天,渾沌、灰暗,不見天日。她殺了好多人,因為她害怕自己會被亞伯特殺掉,等到她發現自己已經度過了十六歲生日,已經該是個成年人的時候,她作為人類的某個部分,也已經被過往無止盡的剁砍而成了粉末。

  所以在那個被安傑家帶走、連國王都不想親自撫養的大皇子前來拜訪亞伯特將軍的時候,海雅第一次覺得她終於接觸到了久違的外界。

 

  「我記得妳。」他說。「妳勒住了那個平民蕩婦的脖子。」

  海雅不覺得吃驚,一點也不。「我很髒,請陛下別用手觸碰我。」

  「若妳髒,亞伯特不會讓妳端茶給我。對吧,亞伯特?」那個皇子笑的天真燦爛,與陰沉的西里安完全不同,然而那話語中竟然有著對亞伯特施壓的威嚴,沒有畏懼。

  他在她的心裡埋下了種子。

  桑妮雅皇后的哥哥,安傑先生在一旁打著圓場,要臉色有些難看的亞伯特不要在意孩子的話。亞伯特怎麼回應安傑先生,海雅根本沒興趣,因為那個皇子就這麼盯著她看,溫和笑著,眼神裡卻沒有溫度。

  「妳跟我一樣。」 他說。沒有聲音,只是嘴形讓海雅覺得他這麼說了。

 

  「妳跟我一樣。

 

  不用畏懼、不必害怕。

 

  於是海雅在康絲茉哭著說自己被亞伯特與西里安兩人侵犯的當晚,下到了那個地下室。陰冷的月光照在囚禁在房間裡的女人皮膚上,海雅放了那個女人,女人光裸著身子邊尖叫著,逃出了亞伯特的宅邸。

  海雅不介意那個女子會去說些什麼,因為亞伯特的一切,在今晚將結束。

  她在亞伯特的茶裡下了藥,所以在她站在亞伯特床畔,以陰冷的眼神看著床上的老人時,後者無法動彈,只能轉動眼珠,瞪視著她。她不害怕、不畏懼,也不後悔。

  這個變態老人,造就了變態的自己。

  「感謝我吧。」海雅輕輕地笑了,她打從出生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暢快的笑了。「就算我今天不殺你,未來你也會被殺掉。那個皇子會殺你,我只是提前他的計畫。」

 

  我要將你的人頭獻給他。

 

  海雅本來要殺西里安的。康絲茉發現了,並且央求她放過那位兄長。

 

  亞伯特死了。頭顱被殘忍的砍下,下半身也被剁成爛泥,死狀甚是淒慘。

  噩耗很快的傳遍皇宮上下。

  歐文國王倒是鬆了口氣,箝制他的勢力消失了一個,正好邁羅十六歲的成年禮將至,皇子回宮,以人質般的身分被綁在國王的監視之下。據說,邁羅親自與歐文談論交換條件,他自願到皇宮裡受國王的監視,但他要海雅做他的女僕,西里安與康絲茉也必須時時陪伴他。

  他們再次見面的時候,他說:「我喜歡那個禮物。」

  「頭顱?」

  「是頭髮。」那個皇子笑的像是個純真的孩童,「老邁又好看的銀白髮,很少見呢。」

  「你喜歡頭髮?」那麼他會叫她去殺人,砍頭,蒐集頭髮嗎?就像那個人骨迷戀者一樣?那麼,她不是從一個地獄踩進另一個地獄嗎?

  「妳為什麼要這麼哀傷呢?」

  實際上海雅沒有表情,他卻讀出了她的哀傷,為什麼?

  「妳知道妳砍殺的那個老人是我母親的養父嗎?」說這句話的時候,皇子第一次有了微笑以外的表情。海雅在皇子的臉上看見了不一樣的東西,苦的,酸澀的。

 

  「你想要什麼?」海雅問。

  「報復。」他回答。「我要向這個迂腐至極的皇宮、貴族、國家報復。妳有興趣嗎?」

 

  於是她加入了。

  她替他殺人,取下頭顱,送給他作為標本。有別於在那個地下室殺人的滯悶感,海雅終於體會到自己可以為了什麼而殺,不是為了取悅誰或是迴避自己的恐懼,更不是為了人體標本。

  只是因為那個需要她幫忙殺人的人,跟她有著一樣形狀、聲音、同樣痛苦的憤怒。

 

  他們是殺伐者

  但那又如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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