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nana創作挑戰「自盡」投稿作品。

 


 

  她站在落地窗邊,看著雪花一點一點的從天上滑落,點綴在柏油路上、水泥屋頂上,伏躺在她的鐵欄陽台上,凝聚成白色的雪地,隆起鯨魚般的背部,想像有具屍體被埋在裡面。

  窗外的風吹動對面陽台上的盆栽,光禿的樹木看不出來它原本是株灌木或是其他長相,她只覺得那株乾枯的盆栽就像枯骨,每一個崎嶇的枝梢就是一根肋骨,試圖包覆住已經腐爛的肺泡,裡面裝著各種有毒空氣。

  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身體裡都是她叫不出名字的寄生蟲蠕動、啃咬,將可以證明身體是她自己的東西都吃食殆盡。她的身心靈頹敗如廢墟,所有有靈性的事物都從中被抽離,她覺得自己一片空白,如這場雪。

  「妳到底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男人在她臉上輕拍幾下,她才回過神來,一雙眼睛空洞無光的望向眼前的人,沒有記憶也沒有情感。她想問「你是誰」卻沒有問,她連自己是誰都無法確認,又怎麼知道眼前的人是實是虛。對於這場空洞的旅程,她曾經絕望、崩潰,對著所有她接觸到的人大吼大叫,如今她已麻木。似乎她不是自己,也不是任何人。世界將她排除在外,她只聽得見自己正在死亡的聲音。

  她沒有回應男人,也不想回應。她說的每句話,都只是盪在人類的耳膜之間,傳遞到聽小骨之後就消失無蹤了。沒有人知道那些話語去了哪裡。

  「妳吃藥了嗎?」

  「我不想吃。」

  男人一巴掌打了過來,她甚至沒有感受到熱辣的痛感,她想像自己躺在雪地裡,被白色冰凍起呼吸,所有循環都停止,她會躺在那裡,然後化成白骨。

  「妳已經四十二歲了,不過是流掉一個孩子,有需要這樣嗎?」

  「我已經四十二歲了。流掉的是你的孩子,你還愛我嗎?」

  她選擇揭穿所有人的傷疤,包含她自己的。

  丈夫外遇不是丈夫的錯,連電視上的法師都說出女子的卑微,說女人見丈夫外遇就當它是假的,是自己的業障,只要不當它是真的就不會痛苦,不會傷悲。她自出生以來就一直都不是她自己的,家不是自己的、丈夫不是自己的,連孩子都不能有自己的。

  她空洞的想把自己殺死。她痛恨所有的白色。

  她痛恨醫院,痛恨白雪,痛恨會下雪的國家。

  男人嘆了一口氣,她知道他要跟她解釋外遇的事,但她會聽見是非對錯,而不是將她視作為同等之輩的對談。又想起那個法師說的,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

  「妳有在聽我說話嗎?妳可以答應我不要傷害自己嗎?」

  她想裝作沒聽見,但她應了聲,「好。」

  全世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經在雪色的世界裡自殺了好幾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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