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IA。

之一、

　　那年端午，日頭隱身在厚實的烏雲之後，晦暗的天色山雨欲來，徐徐的微風吹來陰涼的氣息，還以為是近黃昏，卻是端午的正午。原本該是生氣蓬勃的大街上沒有人影，幾個販賣粽子的攤販手上搖著小紙扇，聚在一塊兒抱怨今年端午的天氣不好，看來五毒瘴癘，今年特別的凌厲，連端午盛陽都避之唯恐不及。

　　年幼的艾湘手上持著紙傘，嬌小的身軀穿梭在沒什麼人影的街上，沿路踮起腳尖窺探攤子後方的小販，確認是否是他要找的人。

　　失去雙親的艾湘借助在姨母家，在幫忙做了粽子、在門前掛上菖蒲後，姨母要他在雨落下之前，帶傘去給賣香包的姨丈。他們家已經過得相當貧困，還要收留被匪徒燒殺擄掠而失去家庭的艾湘，幫點小事也是應該的。

　　只是鎮上的人們不這麼想。

　　艾湘不記得雙親的長相，但他喜歡姨母與姨丈，即使姨母有時會兇他，但那也是因為他駑鈍、不懂事，姨丈倒是溫柔多了，總會在姨母正生氣時，帶他到市集裡去買糖葫蘆。

　　艾湘好不容易在街尾找到了姨丈，看起來年輕卻有幾道滄桑紋路的黝黑面龐，總讓年幼的艾湘分不清姨丈的實際年齡。陸亘正好在收拾吃剩素粽留下來的粽葉，看見艾湘遞傘來，臉上就綻出溫柔的笑容，隨後抱起年幼的艾湘哄他。

　　「小艾湘怎麼來啦？這裡離家裡這麼遠，腿痠不痠？」

　　艾湘喜歡陸亘抱他。陸亘身上總有一股屬於陽光的溫暖味道，今天還有端午香囊的香草味。

　　艾湘摟緊陸亘的頸項，「姨娘要我帶傘來，吩咐準時回家用晚食。」

　　「現在才正午就催人回家，姨娘好心急，你說對不對？」

　　陸亘看著艾湘那精緻的臉蛋，手不禁撫上盤據了那孩子右半張臉的蠍型胎記，紫紅顏色泛出奇異的光澤，讓艾湘原本應是可愛小巧的臉，添了一分詭譎氣質。就是因為這蠍型的胎記，讓鎮上的人們都認為陸亘家不該收留這孩子，這艾湘一路走來不懂的遮掩迴避，看是又要惹出一大堆關於端午不見陽光的傳說了。

　　「姨娘生艾湘氣，所以趕艾湘出來送傘。」

　　「小艾湘又打翻東西啦？」陸亘笑了笑，艾湘也才幾歲還不懂事，回家可要跟娘子好好說說。

　　「打翻了雄黃。」

　　看著艾湘皺起小臉，陸亘則哈哈大笑。「姨娘就那個脾氣，讓她氣過了，也就過了。說不定現正在擔心你怎麼不回家呢。」陸亘將艾湘放下，讓他身上帶幾個香包和鄰攤送的素粽，「這個帶回去給姨娘，說姨丈傍晚回家。」

　　艾湘點了點頭，「好。」

　　陸亘摸了摸艾湘的頭，撫了撫他的背，「別在江邊逗留，要下雨了，那兒危險。想戲水，姨丈擇日再帶你去。」

　　艾湘又是乖巧的點了點頭，「好。」

　　「姨娘要是還在生氣，也不可以跑去江邊躲起來哭喔。艾湘是男孩子，對吧？」

　　陸亘想起那次艾湘把自己藏身在江水岸邊的蘆葦叢就覺得害怕。這孩子剛面臨失去爹娘的傷痛，心還是封閉著的，陸亘真心害怕這孩子會發生什麼危險。

　　艾湘這次沒回話，只點了點頭。

　　「好了，快把粽子帶回去給姨娘。」

　　看著艾湘小小的身子搖搖晃晃的走上小街，時不時還回頭探望自己，陸亘又是擔心又是不捨又覺得好笑，艾湘這孩子怕生，就愛黏著自己也不知道好是不好……。

＊

　　艾湘在這新的村鎮裡，第一喜愛的是他姨丈，第二喜愛的就是那條寬闊無邊的江水，像海。他只要一想起來又有空閒就總往江邊跑，這讓他的姨丈和姨母傷透腦筋。陸亘耳提面命的交代，他聽進去了，但卻像是提醒他要去見老朋友一樣，回家路上他又繞去了江邊，玩玩那些蘆草。

　　蘆草沒人整理，一片雜草都比艾湘的身子還高，隱身在其中讓他覺得莫名的有安全感。

　　艾湘想著就在江邊撿些漂亮的石頭回家送姨娘，說不定姨娘就不會再為他打翻雄黃而生氣。就在他專心的挑選石子的時候，後頸突然被一把粗魯的抓住。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小災星啊。」

　　那個總愛欺負艾湘的小霸王遠遠就看到艾湘在江邊不知道在做什麼，心想今年端午被天氣打壞，實在無趣，正好艾湘出現在眼前，怎麼能放過這個戲弄他的大好機會呢？於是他跟玩伴們打定了主意，湊近艾湘將他一把抓住。

　　小霸王身旁較胖的那個玩伴之一捏了捏艾湘有著胎記的那半邊臉，「這蠍子不知道有沒有毒，香包對你有沒有效啊，小災星？」

　　另一個高瘦的男孩一把搶過他的粽子，「唉唷，還有粽子呢。過節氣氛都被你這小災星給破壞了，誰這麼好心還送你粽子？」

　　那粽子是姨丈要給姨娘的，艾湘心裡一急就大力的反抗，想把粽子搶回來。但小霸王的手才剛一被掙脫，卻又粗魯的從後抱住他的胸口。艾湘一肚子怨氣，想不透為什麼這群孩子總是要想法子對付他，他也沒對他們做什麼壞事的啊？

　　「把粽子還我！」

　　艾湘一口牙齒就往小霸王的手上咬去，害的後者吃疼的一連串驚呼，連忙放開艾湘。艾湘本以為掙脫了桎梏，沒想到那高瘦的男孩不怕利牙的又一把抓住了他的雙手，扭到後背來讓艾湘咬不到他。

　　「你這瘋子！」

　　胖小子看了小霸王的眼色，給了艾湘一記巴掌，熱辣的痛感讓艾湘的眼淚也跟著擠出了眼眶。「嗚……」

　　小霸王不悅的甩著瘀青的手，「把他丟到江裡。」

　　高瘦子驚恐地看著小霸王，「不好吧，萬一他溺死在江裡……」

　　「管他的，沒了小災星，鎮上的大人還得謝我們呢。再說，這裡就我們四個，小災星怎麼了，我們不說出去，大家也就當他逃家了。」胖小子很懂小霸王的心思，這番話說的小霸王連連點頭。

　　「我說丟就丟！」

　　高瘦子還在遲疑，胖小子就過來幫忙抬起奮力扭動身子的艾湘的雙腿，瘦子眼看騎虎難下，又不敢忤逆小霸王，只好和胖小子合力把艾湘抬往江邊。

　　艾湘不諳水性，再怎麼不懂事都知道，他要是被丟進江裡就死定了。

　　他奮力的哭喊，但這江邊離鎮上的市集太遠、太偏僻，哭的再大聲，也只有滾滾的江水與之附和。

　　早知道就聽姨丈的話快點回家了。

　　艾湘才想著他還不想死，身體就已經因為浮空而失去了重力感。落水前的瞬間，他大聲的哭喊爹娘，想起爹娘在大火裡被燒死，自己則是溺死在江裡……就算姨丈再怎麼疼他，他也開始相信自己就是個災星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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