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via stocksnap.io

 

  從看了王鎮邦轉傳過來的機密文件後已經兩天。

  趙千璇在早餐店裡,邊吃著早餐,邊翻看報紙,試圖從日常中找到一絲能讓她從惡夢裡醒來的可能。

  但無論是哪家報社,頭版都是王鎮邦被逮捕後迅速審判的新聞,掃過幾個段落小標題,趙千璇大致明白王鎮邦什麼罪都認了,彷彿上法庭就是他畢生所願,一直讀到標題為「政府祕密計畫曝光,陰謀論?」的報導,趙千璇才明白王鎮邦想做什麼。

  真傻。

  王鎮邦知道報紙上都寫他窮凶惡極嗎?他們用各種腥辣的形容詞為他打上標記,趙千璇手上這份報紙還算委婉,說王鎮邦是個「被洗腦的可怕陰謀論者」,其餘內容以狗血浮誇的字眼擴大「檢討」所謂的「傲慢新生代」,並沒有打算藉此機會去深入探問醫療制度怎麼了。

  惡夢。

  趙千璇胃部一抽,才剛吃早餐下去解飢,瞬時變成引起劇痛的惡夢。

  不看了。她逼自己移開目光,翻開報紙,別再看頭版。

  連翻過好幾篇王鎮邦與葉明翰自殺的聯合報導,或過去醫療暴力事件的回顧,也有根據王鎮邦殺人的社論……翻、翻、翻,終於翻到普通的社會新聞版,還以為能安心逃離惡夢了,竟看見佔幅最大的新聞,就是國際醫療城某林姓護理師被人殘忍殺害的新聞。

  王鎮邦會怎樣他早有心理準備,但這篇報導對趙千璇來說是措手不及。

  報導說,林姓護理師半夜下班後在路上被堵,兇嫌是群體犯罪,目前警方的偵查重點放在仇殺,起因是醫療行為中與家屬溝通出現摩擦,導致家屬心懷怨恨。文章內容血腥聳動,包含被害人被打了哪裡、腦袋受重擊、衣衫不整、似乎有被性侵跡象,寫得淋漓盡致。

  趙千璇趕緊將報紙闔上,啪一聲大力押回桌上,好像不這麼做,那些文字會騰空飛舞,從眼睛、耳朵等地方侵蝕她的腦袋、心靈或靈魂。

  她開始麻痺自己。還好是藥師,這些她都不必去面對,今後只要做個機器就好,把自己化約成機器。她也挨過巴掌的啊!不要哭!捨棄自尊,就能活下去!

  可是越催眠,她就越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把自己丟掉。

  她想起菁英栽植計畫的內容,原來她的爸媽不愛她,是因為她們本來就不要她。為了生育小孩的補助,那一筆錢才是重點,她不是。

  趙千璇才知道她所渴望的歸處從來不是那裡。

  有葉明翰在的那個團隊明亮又開朗,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雖然還是會害怕犯錯,但她知道團隊的其他人可以是她的靠山,這才是一個團隊應該要有的樣子──這才是她心裡渴求的家的樣子。

  但這些已經沒有了。

  今後也不會再有了。

  兩行淚默默淌下臉頰,早餐已經吃不下了。

  好累。雖然剛起床,但身體是疲累的,好像永遠也無法打起精神。

  再怎麼麻痺自己成為機器,但她心裡清楚,她並不想就這樣成為機器。她努力想要成為有用的人、對病人有真正幫助的人,而不是一台誰都能替代的機器。

  但她只能是機器。

  她被要求成為機器。她的出生就是為了成為機器。

  趙千璇付了早餐錢,沿著一貫的路線去上班。她跟隨稀疏的人潮走進內科門診大樓,藥劑科在地下室,她卻搭上了電梯,直接按了最高樓層的按鈕。也沒有人在乎她要去哪裡,沒人在乎這個人是誰,為什麼要去頂樓,在電梯裡與人群依偎在一起,比冬天的冷風還冷。

  趙千璇看著人們一個一個走出電梯。她在那些男男女女身上看見葉明翰、王鎮邦與林怡潔,最後輪到她的時候,已經分不清楚是從人群中解放的如釋重負,還是她怎麼還能苟活的至沉至深,只知道寂靜無人的潔白迴廊,允許她用鞋跟敲響她自身的存在與虛無。

  電梯對面有個對外落地窗,外頭有個設計成簡易休息區的花園平台,此時沒人,也不應該有人。趙千璇被窗外斜射而下的晨光帷幕吸引,輕輕推開玻璃門,她懸在十五樓的高度,晨間的冷風迎面而來,刺骨,但她不在乎。

  國際醫療城八點上工時會敲響的音樂鐘開始響徹整個園區,趙千璇悄悄爬上栽植灌木與花的花檯,抬頭望天。她想著她還沒打上班卡,隨後又微微上揚了嘴角。現在,整個醫療城裡只有她是自由的,而這種感覺很好。這是好幾天以來,趙千璇第一次終於真心的笑了。

  或許每個人的出生都由不得選擇,但死亡可以。

  趙千璇沒有懸念,她想以自己的生命證實一些事,在這一刻、這自由的一刻,她覺得她與葉明翰十分貼近,或許,他遺留下的最後一縷幽魂還在她身後,溫柔推了她一把。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機器,摔了會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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