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via stocksnap.io

 

  這裡是我們的避難所。

  位於舊大樓五樓的教室裡,陳舊的課桌椅被堆疊在一邊,雖然塵封太久的空間充滿各種令人不舒服的味道,但舊大樓的這間教室卻有著絕美的夕陽風景。

  因為好幾年前的一場地震,舊大樓邊側被震出了斷崖,整棟大樓被推擠成了鄰近山區的最高點,從最頂層的五樓放眼望去,蓊鬱的樹林盡收眼底,正好面西的窗口在傍晚時是最佳的賞景地點,只有這裡才能看到最美的落日餘暉。

  而這件事只有我跟她知道。

  原因無他,會讓我們躲進這棟被禁止進入的舊大樓,也只有那些無聊、手段卻日趨失控的惡作劇。我們時常為了迴避洗拖把的髒水攻勢,在掃除時間溜到這裡來。

  窗戶敞開著,徐徐的微風輕輕的將大自然的味道帶進老舊的教室裡,我緩步走到她的身邊,與她一同看著那些橙紅的雲彩。

  雖然已經刻意不去在意,但這幾天以來總能察覺到她若有似無的肢體語言,我們越來越親暱,但我一直認為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被同一批獵人襲擊、受傷,我們只是憐憫著對方的狼狽動物。

  而且我們擁有一樣的性別。

  如果我的第六感沒有出錯,或許、或許,她真的喜歡著我,而她誤將我對她的依偎也解釋成了喜歡。

  看著她的美麗側臉,雖然覺得她真的很美,但這並不是喜歡。

  「欸,妳知道嗎?他們說這裡鬧鬼耶。」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視線,她有些尷尬的笑了笑,為了化解這瀰漫在我倆之間的緊繃氣氛,她趕緊找了個不痛不癢的話題。

  夕陽餘暉像是金粉般撒在她的髮際、臉龐,把她精緻的五官襯得更加漂亮,而如果我一直無法不去看她的臉的強迫式行為不是喜歡,那一定就是恐懼了。

  對於迷失自我的恐懼。

  我再一次自我催眠,然後移開視線,將注意力放在那幅已經連續看了好幾天的美麗景色。

  「他們是誰?而且,我在校這麼久,還真的是第一次聽說這裡鬧鬼。」

  「總之是聽說。有人說曾經有個女老師,教生物的,在校教書的時候很喜歡做一些標本,特別是動物的胚胎標本。後來,她因為被情人強迫墮胎又被騙錢拋棄,精神狀態變得不穩定,最後選在生物實驗室上吊自殺。」

  我聽了之後皺了皺眉,「所以說,這到底是聽誰說的啊?而且胚胎標本有這麼好取得嗎?不會是非法手段吧?」

  似乎是被我一再的質疑惹起了怒火,她也皺起雙眉,只是她就算是怒容也比我好看。

  「不信?隔壁就是生物實驗室,要不要去看?」

  一陣舒服的風吹來,慵懶與疲憊感正在入侵我的四肢,在搬來一張課椅後,我俯趴在窗口享受著微風,以及那即將消失在天際線的紅色光芒。

  「我信、我信,或許我們可以過幾天再來探險?」

  「妳身體不舒服?」她一向感覺敏銳,總能察覺到我生理或心理上的微弱異樣。

  「女人病。」這是實話,沒有說謊。每個月來一次的經潮總是讓人快樂不起來,身體不快樂,心也不快樂了。

  即使每個月都這麼抱怨著,我卻還是只能以女人的姿態在這個世界上活著,用身體週期性地孕育著這些不愉快,然後再一次性地把那些失敗品全數排出體外。接著像人類的貧弱領悟力一樣,感受不到錯誤的一再重複,直到身體裡接受了從男人那裡獲取的體液,才有可能誕生出成功的生命。

  不、就算有了生命,也不代表就擺脫失敗了。

  人類,其實某種程度上就像腐生生物一樣,從無數次腐敗的輪迴之中吸取生命能量,然後誕生。

  「我覺得,我就像腐生生物一樣。」

  而她,就在夕陽完全沉到地平線下之後,說出了我內心對於這世界的黑暗幻想。輕盈地、優雅地,把我那個晦暗至極的想法說出口,在這寂靜的只有我們兩人呼吸聲的狹小空間裡,盪出了令我的靈魂顫動的漣漪。

  她看著我,而我也抬眼看著她。

  我似乎可以看見她那雙美麗的瞳眸中有我的倒影,但實際上我什麼也沒看到。

  「我好像,有點喜歡妳。」

  在她用那好聽的溫柔聲調說話的時候,我只聽見耳邊不斷浮出太過安靜時才會有的嗡嗡聲。我好像沒有明確的回應她的喜歡,因為接著打掃時間結束的鐘聲打斷了我們努力維持著的弱小世界。

  「要上課了,走吧。」

  我不敢直視她的雙眼,好似她的眼睛裡有一座迷宮,而我只要望進深處,就會被困在其中,迷失自我,永遠找不到出口。我動作僵硬地起身,將木製課椅擺回原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那間教室,奔也似的逃離我們的避難所。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明天的她或是明天的我。明天的事,或許可以明天再說。後天的也一樣。我逃避地這麼想著。

  但事實上,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選擇逃避的那瞬間,就已經被她迷惑住了,在我認定那是恐懼她的美麗的時候,就已經把自己丟在某條路上了。

  對我來說,能讓我感到我還能愛的不再是學長,而是擁有著共同避難所的她。而現在,沒有任何一件事比這個領悟還更讓我感到挫敗。

 

  或許,我也一樣。

  我們都一樣。

  就是要一直沉浸在那些早已腐敗掉的感情之中,才能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才能真正的確定自己喜歡上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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