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題。這是平行時空。其實不太想收在作品裡,不過既然寫了快萬字,就乾脆丟上來。

※ 丹尼爾 x 法蘭茨。BL。清水。
※ 一個OOC自己人設的節奏。

 


 

1

 

  像夢。

  當他睜開雙眼的時候,只看見無數帶著幻彩流光的泡泡在身邊飛竄,它們一致由下往上,飛到一定高度就破滅。丹尼爾感覺到身體輕盈飄忽,感覺不到四肢五官,有種麻醉剛醒的迷茫。

  醉了?

  他抬眼,在泡泡底部看見各種魔幻粉、紫或是藍色,水聲不絕於耳,突然一道影子遮掩住光線,水草與石堆小屋被吞沒在陰暗之中,他才發現自己是一尾金魚,正在水缸裡擺弄猶如舞衣水袖的魚鰭。

  水缸外的肯定是他的主人,他似乎在跟誰說話,但隔著水缸與水,那人的聲音很沉很悶,無法分辨。他想睜眼看看那個正在灑魚飼料的人什麼長相,那人的臉卻因為背光而一片模糊。

  「魚兒魚兒,該叫你什麼名字好?丹尼爾?」

  他聽見那個聲音帶著笑意,拿他的名字開著玩笑。笑聲很好聽,這麼愛笑難道是文森?人影端詳著他好一陣子,偶爾會拿手指敲魚缸觀察他的反應,丹尼爾想著,就這麼看著他,那人不無聊嗎?

  或是,那個人也沒人陪伴,只能跟金魚玩耍?

  那也太寂寞了吧?

  沒來由地,丹尼爾感受到濃厚的孤獨感,魚缸裡就他一條魚,只有他是真實的,就連魚缸外的人也不算存在。

  「丹尼爾,你為什麼不快樂?」

  你怎麼知道我不快樂?

  「我喜歡你,你很漂亮。」

  聲音聽來很真誠,丹尼爾的心被觸動了。

  他想知道那人是誰,不,他必須知道那是誰,因為他想要回應他,回報那個寂寞的靈魂。他游動身體,靠往魚缸,一雙眼睛就在外頭凝望他。

  「丹尼爾。」那人呼喚,語調柔軟,宛若呢喃,卻清晰無比。

  他認得這個聲音,但又想不起來那是誰。只知道不是文森。

  「丹尼爾。」那人又喚了一聲,但他還在神遊。「我啊,會一直看著你喔。」

 

  ──碰!

 

  一聲巨響闖入,丹尼爾受到驚嚇,心臟受本能驅使劇烈地跳動著。

  好,他醒了。

  灰撲撲充滿髒污的天花板映入眼簾,想著方才的巨響是真實的還是在夢中發生的,還在困惑,隔壁房間又傳來一聲哀號,丹尼爾才徹底從沙發裡跳起身子,趕往法蘭茨的畫室。

  那傢伙大半夜的搞什麼東西!

  這幾天他與法蘭茨為了趕聯合畫展的畫作,不眠不休了好一陣子,不僅身體疲累,精神上也為了不斷創作而略顯耗弱,這時真的不經嚇。一個暴怒就粗魯推開法蘭茨的房門,迎面就看見那幅巨大的水藍色畫作,宛如一潭清澈池水往他身上潑過來,本來起床氣正要發火的丹尼爾當場傻在原地。

  法蘭茨發現丹尼爾來一探究竟,趕緊揉揉跌疼的屁股,從鋪著老舊地毯的木頭地板上爬起來。「對不起,吵到你了。」

  雖然法蘭茨平時神經很大條,但總是在出人意料地地方非常細膩,以至於一號店到目前為止仍算是經營順利,沒出過什麼大亂子。丹尼爾也揉了揉皺到發痠的眉心,想來法蘭茨要一邊與羅裕博忙著策展事宜,一頭要趕畫作,又有梵谷的複製畫訂單要處理,憔悴的臉頰都瘦了,雙眼下也出了黑眼圈,心一下就軟了。「你沒睡覺嗎?去睡一下吧?」

  「好……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法蘭茨帶著歉疚苦笑之際,丹尼爾不經意抬眼看了那幅法蘭茨正在忙碌的作品。不僅是藍色的,還有著水波漣漪,在中央偏右側的地方有一尾橘紅色帶金色的金魚在那裡優游著,有一雙手在水底想捧起牠。無論是水紋,或是魚鱗,甚至是手的主人的倒影,都被處理得很美,魚很清晰,人卻很朦朧,一股寂寥的涼感爬上丹尼爾的心頭,他發現這幅畫與他的夢不謀而合。

  夢裡的人的確不是文森。「原來是法蘭茨啊。」

  法蘭茨不解地側了側頭,一臉傻氣,有點可愛。「我不知道該畫什麼,只好就畫腦子裡一時浮現的東西。」

  「不,」丹尼爾挑挑眉,心裡想著,法蘭茨分明畫得也不差,但總是沒什麼自信呢。「這幅畫很美。」

  「不至於啦。」

  法蘭茨呆傻地笑了起來,丹尼爾發現他沒有真心接受他的讚美。他不懂,也覺得很奇怪,大方承認自己優越的地方,接受他人的讚美不是很理所當然的嗎?為什麼法蘭茨要覺得彆扭?

  他好像是第一次發現法蘭茨天然呆的背後有其他的什麼。

  「啊,肚子餓了,去煮個消夜好了。」

  繁景堂二至四樓的畫室應有盡有,甚至倉儲、衛浴設備以及廚房都有,天冷的時候還有暖爐可以用,也難怪以前文森很喜歡賴在畫堂裡不回自己家。

  「會胖喔。」丹尼爾笑法蘭茨貪吃。

  「這幾天沒什麼吃,剛好補回來啦。」法蘭茨調皮地吐吐舌頭,一邊把丹尼爾推出畫室,自己也一股腦地往外走,沒注意到丹尼爾戀戀不捨的又瞥了那尾金魚一眼,「你回去睡覺啦。」

  「睡不著了,跟你去四樓煮吃的。」聽見法蘭茨一陣呻吟,好像不是很情願。因為丹尼爾什麼都不會煮,他勢必得幫他多煮一份。丹尼爾突然覺得奇怪,這些舉止互動都與平常一樣,為什麼現在卻覺得與法蘭茨特別親暱?以往他與法蘭茨感情這麼好嗎?「那尾金魚是你自己的化身嗎?」

  法蘭茨皺了皺鼻頭,好像不喜歡被問及自己作品的事,但一直以來丹尼爾已經問過不少,也沒見過哪次法蘭茨是真的生氣,要他別過問,而且無論是不是隨口胡謅,法蘭茨總是有問有答。「可能不是吧?」

  「可能?」

  「羅貝多應該跟你提過,想邀請你去四號店的事?他也有問過我的意思。四號店的培訓畫家不多,又只靠羅倫一個人撐著,要擴大規模恐怕有困難,所以想讓你過去幫個忙。」

  這件事丹尼爾知道。羅裕博說,一號店的培訓畫家中已經有人可以升格為駐店畫家,就看法蘭茨怎麼驗收那夥人,法蘭茨的意思好像是那群孩子還沉不住氣,需要再等等,不過丹尼爾覺得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無論他到底要不要去四號店,一號店現在都需要補充人手。

  總不能一直要他畫不拿手的莫內啊。

  但此時這些都不是重點,而是法蘭茨提起這件事,只可能是因為,他與法蘭茨間肯定有一個人就是那尾金魚,而另一個人是那雙手的主人。那幅畫是有寓意的。

  「雖然我會寂寞,不過如果丹尼爾想去的話,我會支持你喔。」

  「不,我沒有要去四號店。」丹尼爾挑了挑眉,法蘭茨為什麼會一直認為他會離開一號店?是因為他過去有段時間突然跑去大溪地嗎?

  「羅倫在四號店,而且你跟羅貝多意外地很合得來,所以……」

  「但我擔心你,法蘭茨。」

  話一說出口,丹尼爾就後悔了。

  他眼睜睜看著娃娃臉法蘭茨臉上起了紅霧,一路蔓延到耳根。丹尼爾一直看著文森‧羅倫,雖然法蘭茨的心思總是有跡可循,他卻從來沒放在心上,文森離開一號店之後,那些東西才開始顯形。

  那些應該是法蘭茨也想藏起來的東西,但他終究與文森不同,不擅長把自己抽離與隱藏起來。像魚,赤裸著顏色在水裡,只有軟軟的鱗片覆身,漂亮,卻無法保護自己,也無法全然藏起自己。

  「但你不快樂……」

  啊,跟在他夢中的那個人說了一樣的話。「我沒有不快樂。」

  「太快否認了反而好可疑喔。」

  法蘭茨淘氣笑了笑,丹尼爾卻在笑容裡看見寂寞。

  好像有人說過,兔子太寂寞會死掉之類的,法蘭茨現在全身上下都散發著這種氣味。太令人暴躁了,丹尼爾想生氣,但是法蘭茨就像是隨時會被嚇昏的小動物,他不能發火,他催眠自己深呼吸好冷靜下來。

  但來不及了。

  回過神時,他已經粗魯地將法蘭茨逼到牆邊,高大的身軀將走廊燈光擋在背後,把嬌小的法蘭茨圈在他圍成的圓裡。意不在恐嚇,而是別種心情,像是那雙掌心。但那是什麼?丹尼爾目前還沒有答案。

  「法蘭茨,我沒有要離開一號店。」他又鄭重說了一次,雙目嚴肅而慎重地注視法蘭茨。丹尼爾快要被他打敗了,不,根本已經被打敗了。他要怎麼樣才能說服眼前這疑心病重的傢伙,相信他沒有要離開?「我不像羅貝多那麼狠心,待了好幾年的地方甩手就不要了。」

  「別這樣說羅貝多,他只是有自己想實現的事。」

  法蘭茨低下頭不敢看丹尼爾,正在尋找該怎麼樣掙脫丹尼爾,左閃右閃都被攔了下來,惹得丹尼爾更加火大,一把箝制住法蘭茨纖弱的手腕,不想放開。「相信我留下來是有想實現的事也一樣簡單,還是你不想我留下?」

  「我不是那個意思,放開我啊,丹尼爾。你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因為你看起來也不快樂。丹尼爾的心裡浮現這樣一道聲音,也差點要脫口而出了,卻在最後緊要關頭尋回理智。

  他在幹嘛?對啊,他幹嘛那麼生氣?

  眼看法蘭茨雙頰紅潤,一雙眼睛也快哭了,丹尼爾趕緊放開他,低語道歉。「抱歉,我不是要對你生氣,只是……」

  只是什麼?

  丹尼爾都不知道自己心裡在想什麼了,又怎麼可能知道他該對自己的憤怒找什麼樣的藉口?他想起夢裡那道聲音說會一直看著自己,怎麼在現實世界裡就忙著要閃躲他?就跟文森一樣,越是躲避他就越想追逐,可是不行,那樣只會失敗收場,說到底,他又為什麼要逼迫法蘭茨呢?

  法蘭茨只是朋友啊?

  難道自己有這麼欲求不滿嗎?

  「看吧,我沒有說錯啊。」法蘭茨抬手摸了摸丹尼爾耳邊的紅髮,看著他垂頭喪氣的表情,無奈笑了笑,也不繼續說他究竟說對了什麼。「走吧,我肚子真的好餓。」

  法蘭茨沒有逃走。

  丹尼爾很驚詫。有時候法蘭茨的氣息就跟文森如出一轍,他以為那是因為他們都會畫梵谷的緣故,但大多時候,法蘭茨是呆傻的,而且也不太喜歡嶄露鋒芒,用些大紅大紫的豔麗顏色作畫,除了那一次要競爭一號店店長的作品以外,他從來都是恪守著莫內畫裡的那些粉嫩柔軟的色彩,溫潤、柔和,與熾烈的梵谷、野性的高更相比,法蘭茨更加內斂而不可透視。

  他看著走在前頭的那個人影,心裡的某個空洞好像被填滿了。

  夢裡那些話語太過清楚,以至於丹尼爾以為自己墜入了撲滿捕獸網的陷阱裡,他被柔軟地捕捉住、擁抱著,不想掙脫了。他突然想聽法蘭茨親口對他說夢裡的那些話。

 

  ──我喜歡你。你很漂亮。

 

2

 

  「所以,這畫到底行還是不行?」

  沒有因為昨晚深夜的尷尬場合而退縮,像是沒事人兒一樣,法蘭茨仍然在他身邊繞來繞去,要他忙這個忙那個,丹尼爾心裡有說不出的心安。只是,法蘭茨看他的畫看得出神,讓他不禁困惑起來,也好奇起法蘭茨的心思。

  他現在在想什麼?

  丹尼爾在意不已,自然是不會想到法蘭茨神遊到其他地方,想著要不要答應羅裕博讓丹尼爾去四號店,想著自己給丹尼爾太多壓力與負擔了,想著一些自責的念頭,想著想著就忘了丹尼爾還在他身邊。

  丹尼爾的聲音喚回法蘭茨,嚴肅的撲克臉就近在咫尺,嚇了他一大跳。「可、可以啊,羅貝多不是說畫展的主題是夢與水嗎?你畫得挺好、挺漂亮的。」

  那是一幅細緻溫柔的畫作,月光在河面上浮動,兩艘漁船往河裡灑網,網住的是炫目光點而不是魚,根據他最初的想像,那些光點不是魚,而是世人的夢。

  丹尼爾沒有要網住任何一條魚,法蘭茨卻想著把魚捧在手心裡。他希望法蘭茨問他,然後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答他,他要留在一號店,守護那些光點。

  但是法蘭茨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沒問。

  「那你幹嘛看那麼久?」

  「一不小心就發呆了。」

  丹尼爾挑挑眉,「你太累了,該休息。反正畫展的事也告一段落了。」

  「還沒完呢,我得去聯絡人來運載那些畫……」

  丹尼爾嘆了一口氣,一把抓住法蘭茨的手,「你,給我睡一下。你昨晚吃完消夜之後,說要睡覺也沒睡,對不對?」

  法蘭茨意外誠實,「嘿嘿,被發現了嗎?」

  「還笑?我都要擔心你身體能不能撐到畫展開幕日了。」

  被丹尼爾往沙發裡按,法蘭茨只覺得心裡悶,快要悶出病來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悶什麼,就是不開心。一直以來,他都假裝自己不想要任何東西,不想爭樂瑞先生的喜愛,也不想爭什麼店長之位,一是怕累,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寧願不受注目,也不想去求自己想要的任何東西。

  所以他才老是自己一個人。

  丹尼爾時常陪伴他,但他的目光老是追著羅倫跑,也算不上是真的陪著。不過法蘭茨從來不戳破丹尼爾,只覺得這樣也很好,他適合躲在所有人的陰影之中,不起眼地過著他的自由。所以丹尼爾的擔憂對他來說是種負擔,他不想麻煩任何人,也不想讓他們花時間來擔心他。

  但他一坐上柔軟的沙發,才發現身體真的累了。他全身躺進沙發裡,開始有些昏昏欲睡。他不能睡啊。還有好多事要做。

  「想睡就睡。」

  丹尼爾看著法蘭茨一雙眼睛都要闔上了,又趕緊張開,分明很想睡,卻又不知道在堅持什麼,讓他又好氣又好笑。丹尼爾的聲音就像催眠魔法,才一說完,法蘭茨就「咚」地一聲,靠在丹尼爾肩上呼呼大睡起來。  

  丹尼爾暴躁又苛薄的脾氣遇上法蘭茨就無處可發,法蘭茨安心依偎著他睡著,竟是作用如此大的撫慰。他輕巧地揉起法蘭茨的蓬鬆亂髮,這傢伙不修邊幅的程度與文森有得比,可是法蘭茨從不任性,也沒為他自己強力爭取過什麼,好像都是工作需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如此而已,比文森那頑強的傢伙,法蘭茨更像是個隨時會消失不見的人。

  因為極力不引人注意,所以隨時消失都可以。

  丹尼爾為此感到心疼。

  他其實也是徹夜沒睡。想休息,卻又無比在意法蘭茨的動靜,搞得他整晚就是聽著隔壁畫室裡時而徘徊時而嘆氣地接連聲響,無法入眠。腦袋不得閒替他歸納整理出很多疑混的解答,比如,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注意法蘭茨。

  有人說愛情總是藏在最不顯眼的地方。

  一定是他過去過於執著文森了,才一直沒看見站在身旁的人是法蘭茨。他其實是喜歡他陪伴的,法蘭茨讓他心安,他卻自私地從沒想過這股安心感是來自何處。

  他竟然將法蘭茨的注視當作理所當然。

  丹尼爾一邊責備自己,一邊對法蘭茨感到愧疚,在旁人勻稱規律的呼吸聲中,他也想睡了。

 

  眼睛一瞇起來,再睜開來時就不妙了。

  

  為什麼他們倆個人的姿勢會這麼尷尬?

  丹尼爾醒來時發現他正抱著法蘭茨,擠在他畫室裡那張小小的沙發椅上,兩人身體貼得太近,以至於早早就醒了的法蘭茨動也不敢動,怕吵醒丹尼爾,只能任他抱著,直到他醒。

  「早安啊,丹尼爾。」其實現在一點也不早了,太陽都西下了。

  他一臉憨樣,耳根卻是紅的,丹尼爾不禁想,法蘭茨的呆傻說不定是裝的,用來隱藏真正的他。不過現在不是在賭氣這個的時候,他趕緊鬆開法蘭茨,從沙發上起來。「抱歉,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總之我沒對你亂來。」

  他雙手舉高,活像是個被誣賴的嫌犯正在證明自己手上沒有武器,是清白的。

  「你是很稱職的棉被啊,沒關係啦。」法蘭茨說話的時候不敢看丹尼爾,一個勁地看腕上的錶,「啊!居然是晚餐時間了,善後工作我一件都還沒做耶!」

  法蘭茨害羞的時候,耳根一定是紅的。丹尼爾對自己的發現有些自豪,一不注意就伸手捏了一把法蘭茨的耳垂,前一秒還在哀號要聯絡的人都下班了,下一秒法蘭茨就嚇得縮起身體,像是被電到一樣,還瑟瑟發抖。

  「你、你幹嘛?」

  「你耳朵很敏感耶。」

  「不、不要戲弄我!」法蘭茨羞地整張臉都紅了,話一出口就緊張地口吃。

  怎麼辦?丹尼爾自問。

  他看法蘭茨是越看越可愛,越想在清醒的時候擁抱他。難不成是潛意識裡想著這樣做,所以才趁人睡著時偷偷做了?欸,這樣很糟糕吧?

  「我可是很認真的。」本是為了回應內心自我譴責對法蘭茨亂來,話說出口丹尼爾才發現自己是真心的。他不想離開一號店的原因不為別的,真的就是為了法蘭茨。

  啥?很認真什麼?認真玩弄他的耳垂嗎?法蘭茨一時懵了,還真的搞不懂丹尼爾到底在說什麼。「我說丹尼爾,大家都知道你很執著羅倫,所以,別隨便對我說這樣的話,我會生氣。」

  丹尼爾挑了挑眉,又是一個沒看過的法蘭茨。

  到底是法蘭茨太善於隱藏,還是丹尼爾真的太過忽略他?法蘭茨難得說話嚴肅,即使是辦著公事,口吻也沒羅貝多那般制式又強硬,反而圓滑又和氣。

  但法蘭茨嚴肅歸嚴肅,臉上卻是寂寞的。

  丹尼爾再也不想忍了,衝著那句「大家都知道你很執著羅倫」就夠他生氣,暴跳如雷地對法蘭茨大發脾氣,但他不想這麼做。追逐文森‧羅倫讓他學會了很多事,磨去了他性格中總是想要掌控他人的陰影面。如果法蘭茨寧可寂寞也不需要他,那他就靜靜地看著他就好,反正無論法蘭茨怎麼跟羅裕博討論,最終決定要不要留在一號店的人,還是他自己。

  「我可以擁抱你嗎?」

  「什、什麼?」被丹尼爾突如其來地發問唬得一愣一愣,法蘭茨完全不知道丹尼爾竟然是不按牌理出牌的那種人。

  還沒答應下來,也沒有明確拒絕,丹尼爾體格寬闊的身體就包覆了相對瘦小的法蘭茨,暖意滲透進身心,本來還像驚弓鳥的法蘭茨也安定了下來,靜靜地任由他抱,搞不清楚自己是醒了還是沒醒。

  「冷靜下來了嗎?沒關係的,法蘭茨,別急。我陪著你,也還有時間,很多事要忙沒錯,但我們一定趕得及,你說現在是晚餐時間,那麼我們就去吃晚餐。」

  「……好。」

  見法蘭茨乖了,丹尼爾揉了揉他的頭髮以示親近,竟又看見法蘭茨紅了耳根。丹尼爾幾乎確定法蘭茨很喜歡他,但又怕自己過於自大而會錯意,鬆了口氣之際,卻又有些無奈。

  「謝謝你,丹尼爾。」法蘭茨害臊歸害臊,但仍不忘憑著傻氣,提起勇氣道謝,「我很喜歡喔。」

  「你說什麼?」還在給自己心理建設,要自己別想太多,沒兩三下就被法蘭茨天真地破解,先讓丹尼爾反應過度了,只能紅著一張臉回望瞪著法蘭茨。

  法蘭茨被嚇得緊閉雙眼,眼角都快滲出晶透淚水了。「我、我、我是說那幅畫啦!你的畫!我很喜歡啦!不是說我很喜歡你……不、不、不,不是說我不喜歡你,只是,啊!我不知道了啦!」

  心意欲蓋彌彰,法蘭茨越說就越語無倫次,講到最後直接自暴自棄起來,一個甩袖就想逃跑,卻又被丹尼爾一把拉了回來。丹尼爾也不知道自己在衝動什麼勁,人家要跑就讓他跑,自己也好有台階下,可是這大好機會不是天天有啊!他不是在什麼都還沒搞清楚之前,就好奇想聽聽法蘭茨親口對他說「喜歡」嗎?

  那才不是因為好奇。

  「你能不能再說一次,你剛剛說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說。」

  法蘭茨想賴皮,可是丹尼爾也沒那麼容易就能打發。「你那尾金魚的顏色是我的顏色,不對嗎?」

  「不是!」嘴上說不,臉紅兼身體發抖發燙,法蘭茨比他自己想像地還要誠實。「是莫內畫日出的顏色。」

  丹尼爾卻覺得是法蘭茨臉紅的顏色。

  他好想再抱他一下,可是他害怕這次會被拒絕。「但我在我的河裡畫了你的顏色。」

  真的假的?法蘭茨傻了,他側目望向那幅「捕夢人」,的確,河底下的光點不是黃的,而是白色、粉色與紫色,都是法蘭茨愛用的顏色。好像這時才聽出丹尼爾話中的意思,法蘭茨張嘴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可以說什麼,支支吾吾了老半天。

  丹尼爾則是笑得高深莫測,放過法蘭茨這回。「走吧,不是說要去吃飯嗎?」

  被丹尼爾拉著走,法蘭茨才想起來手一直被丹尼爾握在掌心裡沒放開過,「那、那個,手,沒、沒關係嗎?」

  丹尼爾想哈哈大笑,法蘭茨羞到沒辦法說話的樣子真的好可愛,比某個厭世又愛逃避的賴皮鬼畫家可愛好幾百倍。不,這時候還拿文森來跟法蘭茨比較,對法蘭茨太不公平了。

  「有什麼關係,大家都知道我們兩個感情好。」

  算是對法蘭茨那句「大家都知道你很執著羅倫」的小小報復,法蘭茨被捉弄得泫然欲泣,丹尼爾的心情很是愉悅。

 

3

 

  法蘭茨起初也沒想那麼多,他只是想畫金魚,直到丹尼爾拿顏色堵他,才發現自己下意識用了丹尼爾的顏色。金魚就是那個顏色啊!他理直氣壯地這樣想,但為什麼偏偏是金魚呢?

  不斷自問的結果就是,法蘭茨被自己說服了。

  因為金魚帶著丹尼爾的顏色,所以他畫了金魚,如此名正言順,也不會被看破意圖。他把金魚當成夢,他捧著夢,夢裡是丹尼爾的顏色。

  這代表什麼意思,呆子再呆也都明白了。

  當文森說要把丹尼爾借給他時,法蘭茨還開玩笑回問為什麼不是出借西奧,會不會是文森早就開穿他的心意了?

  法蘭茨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雖然丹尼爾脾氣很糟,很愛生氣,對羅倫一直有著偏執的執拗,可是法蘭茨知道他不是壞,只是專一。丹尼爾嘴巴上老是說羅倫哪裡得罪誰、哪幅畫畫得不好,法蘭茨有時候會勸一兩句,但大多時候他只是聽,羨慕羅倫能被人全心全意的愛著。

  他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丹尼爾的?

  想回想,卻發現根本無跡可循。丹尼爾來到一號店之後就一直在他身邊,起初可能是羨慕他有想追求的事物,因為法蘭茨沒有,只是隨波逐流,到後來,或許就喜歡上他畫畫時認真的神情了吧。

  羅倫畫畫也很認真,但丹尼爾那種全神貫注近乎壓迫的神情,讓法蘭茨十分震撼。如果能被那對眼睛注視著,所有虛幻的都會變成實際存有吧?

  他愛上了那雙眼睛的這股力量。

  昨晚在丹尼爾的注視下,法蘭茨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但這件事讓他開始憂鬱,嚴重到他以為病又復發了。於是他開始躲丹尼爾,雖然這樣很傷他的心,可是法蘭茨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也不知道這種相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丹尼爾似乎也察覺到了,這幾天來很安分,如他所願離他有些距離,不說多餘的話。還好畫展的事完成了大半,剩下的交給羅裕博就可以了,也不必再與丹尼爾頻繁的接觸。可是已經在繁景堂內閒晃一整天又無事可做的法蘭茨閒得發慌,他在畫堂裡轉來轉去,沒看到丹尼爾就心神不寧,看到丹尼爾出現在某處,又定在原地出神看他。

  這些舉止丹尼爾都看在眼裡,著實拿法蘭茨沒辦法。他想接近也不行,他會逃跑,想直接消失也不可以,怕法蘭茨會太慌,所以他只能適時出現在適當的距離,給法蘭茨空間,他才能安心。

  在以往他根本不會有這些耐心,但因為是法蘭茨,所以他願意。

  發現丹尼爾在看自己,法蘭茨想打招呼卻又詞窮,結果就是愣在原地,很沒禮貌地瞪著丹尼爾忙進忙出。

  「我畫完你要的『罌粟花田』了,你要去看看嗎?」

  那是莫內的畫。有時候是丹尼爾在畫莫內,只是畫起來的感覺不太對,畢竟丹尼爾的性格就不是那般的柔和。法蘭茨點了點頭,「好,我去看看。」

  隨著法蘭茨上樓去畫室,丹尼爾邊走邊伸懶腰,「法蘭茨啊,莫內的畫還是由你來畫比較好,我不熟那樣的畫法,時常畫得很累。」

  「真是辛苦你了。聯合畫展的事告一段落,今後莫內的畫我可以自己負責了。抱歉。」

  「你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讓你很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丹尼爾噗哧一笑,臉色有異,法蘭茨就跟著耳根紅了,發覺自己說錯話。「你在想什麼啊?我沒有那個意思!」

  「你說說看我是什麼意思啊?」

  「你!」法蘭茨一時語塞,心裡一股氣,沒想到丹尼爾是這種油嘴滑舌的傢伙,可惡可惡被騙了可惡!「大騙子!」

  「誰是騙子?」

  「你!」法蘭茨氣呼呼不想再跟丹尼爾說話,逕自快步向前走,落下丹尼爾一個人從容漫步。

  被丟下的人維持著與他不相符的溫吞性子,慢慢踱步到自己的畫室裡,法蘭茨老早就在那裡,活像他才是畫室的主人似的。這讓丹尼爾的心情大好,反而沒如法蘭茨的意一起生悶氣。

  法蘭茨看著「吉維尼的罌粟田」,樹叢的綠意與罌粟花的紅色被畫得極美,即使法蘭茨才是擅長莫內的那一個,此時也不得不甘拜丹尼爾的下風。他說他不會畫,卻畫得極好,那一片花田好鬆軟,像地毯,風吹拂過就會輕輕搖擺那樣,溫柔擁抱每個沒入花田的人。

  「怎麼樣?」

  「你不繼續畫莫內太可惜了。」

  「你如果不畫莫內才真的可惜。」

  丹尼爾悄悄來到法蘭茨身後,也沒在看畫,而是盯著法蘭茨的身影,一掌溫柔撫上那頭蓬鬆亂髮。他想像法蘭茨畫著罌粟花田,沒有法蘭茨的話,莫內的畫他一幅也畫不出來。

  「我沒有不畫。」法蘭茨也沒掙脫丹尼爾的撫摸,只是抬眼,就看見丹尼爾那雙專注又熾熱的眼睛正看著自己,瞬時又無地自容了。他緊急移開視線,他不習慣被關注,卻又渴望被丹尼爾注視,他好矛盾,太矛盾了,自己都不是自己了。

  但是心裡卻好像是甜的。

  糟糕了。他喜歡上丹尼爾這個外表假正經的大騙子了。

  好像讀到他的心思一樣,丹尼爾只是說:「我很認真,我是真心這麼想。我不想畫得比你好,不想取代你的位置,你就是你啊。你跟過去的其他人不一樣。」

  「噢,羅倫變成『其他人』了嗎?」

  為什麼法蘭茨老是要躲到文森背後?也太沒信心了吧?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丹尼爾的確是到最近才開始看見法蘭茨的真實面貌,但法蘭茨確實是不同的。「在我跟你之間,他確實是『其他人』啊?」

  這麼說也沒錯,法蘭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賭氣什麼。不,他知道為什麼。「我不想當替代品。」

  丹尼爾挑了挑眉,法蘭茨的告白老是來得又急又燙手。「我很清楚知道你跟文森是不同的人,法蘭茨。你很呆,他很精明。」

  結果法蘭茨白了丹尼爾一眼,「你是故意這麼說的吧?」

  「對。」丹尼爾意外直白,「因為我想讓你知道你跟他不一樣。那傢伙無論是成長背景、經歷甚至是性格都跟你不一樣。他把自己塑造成悲慘到極致的傢伙,其實他不甘心那樣墮落,一直不願放棄幸福的機會。你不一樣,也很特別,你什麼都不想要,好像只要活著你就都好,無論生活是悲劇還是歡樂居多,你都沒差。」

  「你想說我甘於在自身的空洞裡墮落嗎?我一直都知道這件事啊,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所以只能一直這樣下去,很糟糕,對吧?」

  法蘭茨終於不笑了,略長的頭髮遮住他的臉龐,底下影子變得濃稠,讓法蘭茨平常傻憨的表情變得沉鬱。丹尼爾知道,此時此刻的法蘭茨才是真實的,卻也因為他是這般消沉,所以這股真實隨時都會消失。

  他得抓緊他才行,這次不能放手。

  無論法蘭茨要不要,丹尼爾一把就抱上去,法蘭茨也沒有掙扎,好像習慣了,臉埋在丹尼爾的胸膛,靜靜地哭。「我討厭在人前哭。」

  「今後你不用再忍耐了。」丹尼爾順著法蘭茨的髮絲撫摸他的後頸,任由法蘭茨哭。他心疼他連哭都是無聲的。

  「我喜歡你,丹尼爾。我允許你可以是我的金魚。」

  法蘭茨的聲音悶在丹尼爾的懷裡,卻清楚地敲進丹尼爾的心。

  學著霸道是好事。

  丹尼爾輕輕地笑了,「我可以吻你嗎?」

  「不行。」丹尼爾聽見法蘭茨在偷笑,「等我哭完啦。」

  「好吧。」

  丹尼爾順著法蘭茨的背輕拍安撫。所以說,一號店店長這麼可愛,誰要去四號店成天看著羅貝多那張臭臉啊?丹尼爾沒那麼笨,不過也沒他自己想像地那麼聰明。

 

  他後來才知道法蘭茨其實也是個很難搞的傢伙。

 

 

─裏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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