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狹小的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圓桌,只有一盞燭台提供搖曳的光源,卻也足夠讓盤踞桌子兩方的人看清彼此的臉龐。

  朱萊帝將一袋錢幣放在桌上,推到對面的人影面前,沒有說話。

  國政都心周邊市集的其中一個祕密街巷裡,聚集眾多非法人口販賣、走私迷幻藥與軍火等不法組織,偶有殺手集團潛伏,也不乏情報販子等地下活動。經營違法集團的多為邊境人或是血統混雜的都國人,朱萊帝拜訪的這位情報販也不例外。

  背負審判官使命的朱萊帝,歷代都是和這情報販賣組織,青棘一族交好。讓守護之星去追查線索太過顯眼,有時候只有這些地下專門收集情報的人才能打探到關鍵證據,解決多起長老之間的不法情事。

  青棘一族的首領有著邊境特有的黝黑皮膚,下巴蓄著鬍子,銳利的雙眼中反映著閃曳的火光,錢幣連瞥也沒瞥一眼,正氣凜然的眼神和狡黠的嘴角弧度呈現對比。

  朱萊帝是第一次拜訪這位首領,卻在第一眼就感到對方氣息的熟悉。

  就像他記憶中的母親。

  那一袋錢幣被隱身於黑暗陰影中的隨侍拿走,青棘首領這時才開口招呼,那是具有威嚴的嗓音。「這可是您接任審判官大位以來第一次來訪啊,朱萊帝大人。要不是您每季都按時給我們金錢支援,在下都要以為過去我們兩族的友好只是一場夢呢。首次見面,在下布蘭布爾,您想要關於『星之首』奈維爾‧維爾德被毒害的情報,對吧,艾諾?」

  「星之首」是排除北方冬矛三家外,其餘九家的「守護之星」中,最強者才有資格獲得的稱號。布蘭布爾右一聲朱萊帝大人、左一聲艾諾,還特地強調「星之首」三個字,不外乎就是在賣弄他們掌握的情報多寡。

  「要是你認為除了錢,還得多來拜訪拜訪才算友好,當然沒問題,我就每季來一次盡義氣,順便察看青棘是否也一樣效忠朱萊帝的附子花審判旗。」

  狗屁友好。

  朱萊帝家和青棘一族之間的關係,是危險的表面忠誠,可不是什麼愚蠢手足之情。他只是提點對方別太過得寸進尺,相信母親在這一點的態度會和自己完全相同。

  布蘭布爾低笑了幾聲,做了個安撫的手勢要朱萊帝別太過在意。「抱歉,因為是初次見面,照慣例得試探您。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挑了挑眉,對布蘭布爾辯稱為試探的舉止沒有太大的反應,但朱萊帝心裡卻仍然有刺。試探?是試探此任朱萊帝當家是腦袋精明的還是傻子嗎?

  無論如何不悅,正經事還是要辦。

  朱萊帝清了清喉嚨,將心結丟一旁,開始述說此次前來的目的──調查元老會上,奈維爾‧維爾德的死因。

  根據打聽來的消息,當天與會的有桃心美露琪及其兩名守護之星,夏爾德和絲沃德、寶鑽梅伊和奈維爾‧維爾德、三葉賽坦和雷諾‧斯布蘭迪以及冬矛諾佛蘭。會議期間,守護之星們照慣例,全都在會議廳外等候。

  當天,本該端上茶水、名叫艾蒂的女侍,不小心將一只茶杯摔破了,發出聲響之大引起奈維爾注意而前去查看。

  瓷杯破碎,已經倒好的紅茶也潑灑一地。

  為了彰顯各長老代表部族的身分地位,國政城內都會預備好紋有長老們家徽的專用茶具。而摔碎的正好是代表梅伊的月光透白琉璃茶杯。

艾蒂因此巡視了備用櫥櫃,卻發現同款式的茶杯盡數失蹤。

正好,當時桌上擺著美露琪家的黑曜鑲金雛菊紋飾的茶杯,想到辦法的奈維爾回到交誼廳,得到夏爾德的允許後,借用了美露琪家的茶杯一用,並且親自將茶水端進會議廳,好向兩位長老說明狀況。

  這些都是從艾蒂和當時也在廚房裡工作的另一位女侍,貝妮聽來的。

  艾蒂作證,諾佛蘭在每一次會議前都會到茶水間來,用自家領地出產的一批北山茶葉泡茶,似乎就是他將美露琪的茶杯拿出來擺在桌上的。

  關於這點,貝妮也能作證,只是態度有些曖昧。當時她正前往果園採摘蘋果,好替紅茶調味,只知道,打翻的那批紅茶已是最後的茶葉,後續再沖一次的茶,使用的都是諾佛蘭帶來的北山茶。

  「諾佛蘭的確可疑。不過照這樣看來,毒應該不是下在茶葉裡,這樣風險太大。美露琪大人的兩個茶杯是否都下了毒?」

  「證物都被冬矛收走了,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協助。」朱萊帝聳了聳肩,「不過有一點相當有意思,我曾經看過諾佛蘭家的茶杯也是黑色,只是上頭印的是雪白蘭草,而不是黃金雛菊。」而洛維盤問過後,貝妮也無法確定黑色茶杯上的圖徽是黃金雛菊還是雪白蘭草。

  「真有趣,若有人在茶杯上做偽裝,並且將之擺放位置做更換,也就能解釋諾佛蘭為什麼要拿美露琪的茶杯了。」布蘭布爾摸了摸鬍子,咀嚼著朱萊帝的暗示。「容我問一句,奈維爾先生的試毒是慣例動作嗎?若是,下毒之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這分析推論與後續的提問很切中要旨。

  若奈維爾在梅伊食用任何東西之前都會試毒,那麼下毒的兇手應該不會不知道,下毒只會先毒死奈維爾,而梅伊會毫髮無傷。

  更何況,能聚集到國政城裡的人不多,會在這種場合下毒實在不合常理。

  依艾蒂與貝妮的證詞看,整件事明顯是諾佛蘭做的,但做得如此明顯引人起疑,很難排除是有人說謊,想嫁禍諾佛蘭的可能。

  朱萊帝輕嘆了一口氣,「諾佛蘭不可能事先知道艾蒂會將杯子打破,更不可能將美露琪的另一個杯子拿出來下毒,除非諾佛蘭一開始想殺的是美露琪,或是他打一開始就以為那是他自己的杯子。」

  若是後者,可就有趣了。朱萊帝的眉心糾結成一塊難看的皺紋。

  「要是諾佛蘭和艾蒂小朋友串通,基於警覺,那女孩將梅伊的茶杯摔碎的機率非常小,更不用說多此一舉故意摔碎的可能了。」

  「貝妮是諾佛蘭母親家的遠房親戚,也可能是她說謊。但若是她被買通,她應該要替諾佛蘭作證,證明諾佛蘭沒有碰過茶杯,也不該在諾佛蘭出現時還外出到果園。另外,要是由貝妮下毒,與諾佛蘭的狀況一樣,除非事先知道艾蒂會摔破茶杯,要不然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毒殺美露琪。」

  「您言下之意是,若非兇手一開始的目標是美露琪,就是有人真想將案件嫁禍給諾佛蘭?」布蘭布爾瞪著桌面的木頭花紋,一直摸著鬍子,那似乎是他沉思時的習慣動作。

  「桃心一族的占卜不會出錯。」除非,有人說謊。

  朱萊帝不顧禮儀的大聲嘆了口氣,「我想找出誰說謊,又是誰下的毒。」

  幾分證據說幾分話,這是身為審判官必須遵守的準則,是絕對公正中立的基礎,但在朱萊帝內心深處早已有個答案。毒只有可能是那個人下的,而且動機充分,至於如何下的毒,還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讓他斷言自己的推論是對的。

  而他擔憂,或許證據已經找不到了也說不定。

  再說了,為何挑的是元老會,而不是族長們都在的國政大會呢?在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前,朱萊帝還不想妄下定論。

  「還真不怕我為了您的敵人而假造證據呢。」

  「別忘了,我們是相互依存的關係。審判一族是光的話,青棘就是影子,必須依靠彼此才能存在。」

  布蘭布爾再次揚起笑容,但不同於試探時刻意裝出的狡詐,而是看到老朋友的親切。「柯洛妮可大人還在的話,會替您感到驕傲的。」

  這還是第一次外人提起母親時沒有讓他感到任何不悅,繼而代之的是不知如何反應的尷尬。極少數人記得母親的名字,和她所留下的意志。

  「要是別人來,我是不會多說什麼的。但是您家小少爺的『雀眼』,已經在我們這些潛藏於都國的邊境人中傳開了。柯洛妮可大人應該向您說過『雀眼』的意義吧?」

  「誰都有可能擁有『雀眼』,要是每個有『雀眼』的人都有當王的資格,現在可不會這麼和平。」這話題倒是又讓他好不容易給對方建立的好形象崩潰殆盡。

  母親當然跟他提過,但就是那個「意義」讓母親犯下無可挽回的大錯。  

  後來的事也證明了,沒人記得那個意義,因為第一個擁有「雀眼」的人沒能坐上王位,反而犯了回生禁忌而被流放邊境,說不定已經病死或餓死了。

  「您認為現在的時局是和平的嗎?將古老傳說給忘了的都國人真是罪孽深重啊。」布蘭布爾輕輕搖了搖頭,「三天後我會讓人將調查結果送過去。」

  沒有理會布蘭布爾的語重心長,朱萊帝只是優雅地起身,微微欠身再行一個禮,「萬事拜託。」

  「哪裡的話。要是沒有光,哪來的影?您是我們的光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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