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IA。

　　即使夢境不屬於她，仍能聽見他人的夢之惡語，是她從血緣中繼承的能力。

　　她還很小的時候，族人就對她說過紅狐一族的使命。

　　紅狐之所以擁有能聽見夢語的獵人之耳，是為了世代都能替王保護好坎瑟拉大地。聽著大地之夢的紅狐，是背負著歷史與傳說的種族，以便隨時提醒王、讓王能走在正道上。

　　所以當她發現自己站在戰火與哀嚎裡時，她就知道，宅邸裡有人今夜做了惡夢。

　　夢中雜亂的腳步聲、傳至遍野的嘶吼和尖叫、不時被人撞個正著的恐慌氣氛深深的烙進她的腦海中。雖然在夢中失去了視覺，卻仍能靠著其他感官感受到戰亂的恐怖。

　　在那些哭喊之中，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朵琳！妳不能過來！」那是紫蘇的聲音。

　　那麼，這裡就是紫蘇的惡夢了？

　　充滿血腥殘酷的記憶烙印在紫蘇的靈魂深處，這讓她想起了從某個族人口中聽來的古老傳說，說不定紫蘇的名字並不是紫蘇，而是……而是什麼呢？在夢中，朵琳的意識還不夠強大到足以控制自己，仍然屈服於夢境，怎麼樣也回想不起那個重要的名字。

　　突然感覺到手被人牽起，紫蘇正帶著她在夢裡逃跑。

　　「妳不能待在這裡。○○要醒來了，妳快點逃。」

　　紫蘇口中的○○是誰，朵琳無法聽清楚，但她潛意識中有了反應，她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也知道那東西曾經做過什麼事。

　　即使無法睜開雙眼，她仍精準的反抓住紫蘇瘦弱的手臂。

　　「這是夢，紫蘇！牠不會醒的，該醒的是你！」

　　「醒」字似乎帶有魔力，就在朵琳說出口的剎那，紫蘇的夢境便開始崩塌。

　　在那個夢境扭曲變形到消失期間，朵琳突然有種懷念的感覺襲上心頭，似乎有個熟識但卻古老到她不可能認識的人，在夢中窺探著自己。

　　──好久不見，紅狐老友。我的宿敵。

　　從夢中驚醒的朵琳，似乎還聽得見夢中那低沉又冷酷的嗓音。

　　打了個哆嗦後，她試著冷靜回想夢中最後浮現的那個是什麼，卻完全抓不到頭緒。她在夢裡理解到的某樣事實，也隨著意識的甦醒，沉潛到她打撈不到的心海之中。

　　但那場夢境的恐怖她卻記得。

　　不管三七二十一，朵琳迅速的起身下床，不在乎現在天剛亮，也沒注意到自己還穿著單薄的睡衣，只管奔到走廊另一頭，擔心做了惡夢的紫蘇而跑得氣喘吁吁。

　　當她抵達紫蘇房門前時，另一道身影早就在那裡了。

　　棕髮少女看見朵琳，眼底閃現詫異。「怎麼這麼早起？還好嗎？」

　　安瑟伸手撫上紅髮女孩的額頭，判斷是正常體溫後才放下心。

　　自從朵琳來到宅邸後，不少工作得以分攤，安瑟與莉西的確輕鬆許多，可惜的是這孩子身體似乎比較虛弱。前次朵琳病了，不僅是工作量回復到以往，還得撥出空檔照顧那女孩。安瑟在心裡暗自算了算，至今朵琳竟已經生了三次病。

　　「紅葉季當中天氣會轉冷，霜季又要到了，起床後記得多穿一點。」

　　安瑟一說，朵琳才發現清晨的冷空氣正從她的四肢滲透到身子骨裡，還沒來得及喊冷，安瑟便脫下披肩給朵琳披上。

　　「現在就想著找紫蘇玩還太早呢。」

　　望著安瑟不動如山的一號表情，朵琳猶豫了一下後決定說出她一路奔過來的原因。「是紫蘇做了惡夢，才不是來找他玩的。」

　　安瑟回望表情認真的紅髮女孩，雖疑惑著她怎麼知道紫蘇做惡夢，但也只是點了點頭後，禮貌性敲了敲紫蘇的房門，等個一會兒後直接將房門打開。

　　白色嬌小的身影在床上坐直身子，被安瑟的闖入嚇個正著，一臉驚恐似乎看到可怕的幽魂一樣。

　　「好了，紫蘇的確做了惡夢，妳快去把衣服穿上。」

　　安瑟在心裡嘆了口氣，直呼小孩的直覺有夠準。看著朵琳乖巧跑開，旋即想起，小時候真有過這麼一回事。

　　剛從海盜船上被解救下來的安瑟，失去家人無處可去時，被朱萊帝宅邸收留。那段時間，她時常做惡夢，與之同床的莉西有天終於忍不住，怯懦的跩住她的袖子，卻又猶疑著不知該怎麼開口。

　　安瑟那時候沒這麼好脾氣，被黏得不耐煩了便問，「妳到底想做什麼？」

　　莉西當時瑟瑟發抖，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有點可憐。「你做了惡夢對不對？我也做了惡夢。好可怕，船沉了，大家都被藍色的漩渦吃掉了。」

　　雖然內容稍有不同，但安瑟的確是夢見了沈船，那是被海盜挾持的日子裡，她最害怕、卻又恨不得快點發生的事。

　　安瑟輕盈的在床邊坐下，正想例行公事察看孩子有沒有著涼，卻被還沒睡醒的紫蘇撲抱住。

　　她安撫般的拍拍紫蘇的頭和顫抖著的背，「那只是惡夢。會做惡夢是好事，代表你現在過得很幸福。莉西說的。」

　　而莉西有時候是對的。

　　那次，她夢見的其實是船正在沉沒、周圍又被鯊魚包圍，海上的海盜首領喝醉瘋了，竟將自己綁成一綑，就往鯊魚的口中丟。她在被尖牙咬上之前匆匆的醒了過來。

　　年幼的安瑟在莉西的逼問之下，羞赧地說出了這個讓人難堪的夢境。

　　莉西聽完並沒有嘲笑她，反而握住她的雙手，告訴她方才說給紫蘇聽的那些話：「會做惡夢是好事，代表妳現在過得很幸福。因為太幸福了，妳才會害怕自己會不會早就死在鯊魚的口中。別怕，妳現在就在這裡，我的眼前，而且很幸福。」

　　安瑟永遠忘不了當時莉西的笑容，是那樣的溫暖，又有點女孩獨有的嬌憨。

　　「嗚，可是、可是……」紫蘇夢見好多死去的親人，包含母親。

　　他好自責。自從他到宅邸來就不曾想起母親，也忘了流浪的期間，他是那樣的絕望，盼望母親還活著，並沒有死在那場屠村大火裡。「對不起，媽媽。」

　　知道紫蘇還沒睡醒，安瑟沒有因為被誤認而拒絕男孩的擁抱，她輕輕地摟起紫蘇的肩膀，猜測到這孩子可能的經歷。

　　就跟她一樣。

　　他們是一樣的。有時候安瑟會想，朱萊帝宅邸似乎有種氛圍，雖然不很富有卻與世無爭，包容著坎瑟拉上無家可歸的人，無論血統。「沒事了，紫蘇。你現在在宅邸裡，你很幸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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