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IA。

　　猶如以往，紫蘇擔當起替戴雷歐送下午茶的工作，只是今天特別心不在焉，邊拿著沉重的茶點，邊分心想著那躺在客房裡昏睡的女孩，小腦袋裡充斥著問號，疑惑她是誰、從哪裡來。

　　因為想得太過認真，以至於紫蘇沒有發現嬌小的紅色身影與自己就距離幾步路。

　　女孩原本正偷覷書房內部，突然慌張轉身，也沒看見走近的紫蘇，兩人就這樣撞在一起，往相反方向跌坐在地。

　　托盤脫離了紫蘇的掌控而翻飛，裝著熱紅茶的藍白陶瓷茶壺和擺著小塊鬆餅的瓷盤一併摔碎，清脆聲響傳遍了整條二樓走廊。紅髮女孩和紫蘇看到地板上的慘劇後驚恐的望著對方，在發現對方都是兩眼同色的種族時，一同倒抽了一口氣，驚訝的同時「啊」了出聲。

　　「乾瞪眼的兩位，麻煩其中一位記得醒過來收拾一下地板，謝謝。」

　　從書房裡看見整個慘劇的戴雷歐皺起了整張小臉，顯然他期待下午茶時間很久，卻因為紫蘇的分心而泡湯了。

　　紫蘇驚恐的抽出隨身手巾，開始收拾點心和茶具的殘骸。

　　此時，湊近的戴雷歐對紅髮少女伸出了手，將她攙扶起身。察覺到戴雷歐已經發現對方的血統，紫蘇只覺得現下的靜默很恐怖，而幾分鐘後他就明白預感是正確的。

　　「妳是新來的？有名字嗎？」看著女孩蒼白的雙頰，發現她沒有紫蘇那麼瘦削後，戴雷歐決定把內心某種彆扭的情緒吞回去。

　　「朵琳‧艾利索。」女孩輕盈的聲音顫抖著，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現正面對的又是誰，但還是鼓起了發聲的勇氣。「我只是想要一杯水。」

　　「還好妳有名字，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為妳取什麼名字好。還沒看過這麼黑的顏色。」話一說完，戴雷歐就後悔了。

　　他沒有諷刺的意思，話說出口卻多了嘲諷的酸味，小小年紀的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他只是說出他看到、想到的事而已。

　　但戴雷歐的一句話，聽在兩個來自邊境的孩子心裡，卻引起了很多的波瀾。

　　不用問也知道，戴雷歐最後一句話指的是眼睛的顏色。方才相撞時紫蘇就看見了，名為朵琳的女孩雙眼都是紫黑色，那是混合過很多血統後才會有的顏色。他天真的以為，與戴雷歐相遇的那天，他發自自身內心的真誠話語已打動了少主，那股冷漠反而像在嘲笑他，沒有什麼事因為他的宣告而被翻轉。

　　為此，紫蘇沮喪的垂下視線，直盯著地毯上的污漬，朵琳似乎也聽出了戴雷歐話中的刺，而下意識的往走廊的陰影裡退去。

　　「少主，我們一點也不髒。」

　　放下手中的毛巾緩慢的站起身，紫蘇說出以他這年紀來說太過早熟的話語，臉上是受傷的表情。

　　然而紫蘇這句話，讓戴雷歐的無名火爆發了。

　　「如果我覺得你們髒，我才不會給你機會站在我面前，與我說話。別把我和那些自以為是的都國人相提並論了！」

　　紫蘇沒有錯過戴雷歐大吼出這句話時，小巧的臉上有多生氣，那雙漂亮的眼睛有多少水霧。

　　他是不懂戴雷歐有什麼正當理由，對剛來的他以及現在躲在陰影裡小聲啜泣的朵琳惡言相向，但戴雷歐拼命忍著眼淚，倔強得不讓它們滲出眼眶的另一種魄力給了他一記當頭棒喝。

　　沒想到總是裝大人的少主其實很愛哭。

　　戴雷歐繼續生氣著，「我才不懂你們呢！有家可以回去為什麼不逃走呢？你沒有名字，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就算了。妳！有名字的人為什麼要來這裡？就這麼甘願被自以為是的都國人奴役嗎？」

　　啊、是這個原因嗎？

　　對於戴雷歐脾氣暴走的動機，紫蘇有點似懂非懂，但那大概就是對都國人的自傲和邊境人的自卑發出的怒吼。

　　眼前耍著脾氣的孩子憤怒的是，即使知道都國人歧視邊境人不對，但所有人無論懷抱善意或惡意，一方出於優越感的憐憫、一方出於自卑的怯懦，發出聲音說「我們都是一樣」的同時，卻早早下意識認定兩方不一樣。

　　若提到眼睛的顏色時，只能有都國人與邊境人兩種選擇，也無怪乎戴雷歐會生氣。只是，當下的孩子們都不明白，哪些話說了就是會傷人。

　　「嗚……我、我是被丟在這裡的，我沒有家。」

　　陰影裡的少女用長髮遮起自己的哭臉，聲音輕盈但仍然顫抖，其間還交雜著啜泣聲。

　　戴雷歐的情緒火山劃下句點。

　　又一個沒有歸處的孩子。

　　就像幾天前紫蘇剛來時一樣，戴雷歐突然閉起自己的眼睛，小小雙掌大力的往自己的額上拍下去，響亮的巴掌聲讓紫蘇受到了驚嚇。

　　做出一連串怪舉動的戴雷歐恢復了平靜，「妳，去把眼淚擦乾，不要讓我看到妳哭。」

　　女孩怯懦的窺看戴雷歐，那張臉雖然仍然緊繃著，但已經不可怕了。

　　乖巧的點點頭後，朵琳往暫居的豪華臥房走去，途中頻頻駐足回望，好奇剩下兩個差點吵起來的孩子們的後續。心裡害怕那白色的少年會受到嚴厲懲罰，正想著是否要回頭請罪時，看見有著藍頭髮的孩子反而蹲了下來，接續白髮孩子停手了的收拾工作。

　　白髮孩子見狀，也驚恐的跟著蹲下，一起打掃剛剛自己釀成的悲劇。

　　似乎是感受到視線，藍色孩子抬起頭來，正好與朵琳四目相交。

　　距離雖遠，但朵琳仍然可以看見，那雙眼睛在陽光的照耀下，散出神秘的美麗色彩。

　　如果，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可以發現，每一種顏色的眼睛都很美麗的話，就太好了。

　　沒來由的，她覺得這很像是那雙眼睛正在對自己說的話。

　　朵琳就這樣與對方互瞪著，直到藍色腦袋歪了歪頭，似乎在表示困惑，她才回過神，趕緊躲回房間裡。

　　很久以後的後來，她想了很多卻還是想不透，為什麼當時她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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