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伊諾克預料,還不見人影就先有兩隻弓箭從未知的方向射來,不偏不倚的正中他的肩頭與腹部。輕薄的布料滲出些許鮮血,伊諾克倒抽一口氣,不敢輕舉妄動。他知道,只要轉身逃走,箭雨就會馬上從天而降。

  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凶狠的男人帶著兩個手下從樹影中現身,伊諾克一眼就認出是十字軍的戈雷。

  來者只有三人現形,但伊諾克還沒蠢到相信對方只帶了這幾個人手。

  戈雷與其部隊擅長各種地形的野戰,尤其東南方吉紅滿佈的雨林,戈雷更是討伐了無數次,無一不是戰勝凱旋。偏北的希德克地形比東南方陡峭,樹林生態也不同於雨林,但利用草木隱身的戰術仍然行的通。

  「好了,叛徒。我們奉命追捕奇路彭的叛逃者,並且有權就地處刑,但秉持著濟愛教會的精神,我特別讓你有機會說說遺言。」

  「哼,我沒有家人,遺言是要說給誰聽?」

  像是被打開什麼開關一樣,戈雷開始哈哈大笑。

  「也對。我們追蹤艾朗這麼久了,我想發動叛亂的主謀大概也被逮捕了吧。例如你的母親啊。」戈雷的眼中透露出殘酷,「濟愛教會有意保住你的性命,如果你懺悔了,我們可以考慮網開一面。」

  伊諾克逼自己保持冷靜。

  原來哈洛德與十字軍早就已經知道是誰在主導反叛行動,只是一直在等待可以名正言順逮捕他們的時機。但伊諾克也不是全然的處於弱勢。濟愛教會願意給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而這個機會說穿了,就是需要伊諾克回去舉行送行淨化的儀式。

  一直以來,奇路彭騎士團與濟愛教會將送行當作骯髒的工作,推託給伊諾克與卑微的老教士去處理,久而久之,知道如何製作聖水及詳細送行儀式的只剩下二人,而他就是那二人之一。伊甸正流行著不明原因的傳染病,奇路彭會求他回伊甸去,想必是狀況已經嚴重失控了吧。

  黑色少年學戈雷哈哈笑了兩聲,但音調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

  就算他回去伊甸了,哈洛德仍然會找機會殺害自己。對於哈洛德來說,他就如同一根芒刺,只要自己活著,就處處提醒哈洛德這伊甸在他的手中墮落,而伊諾克才是那個有能力平息死亡的人。

  不跟戈雷走,自己的下場肯定是死。但,那又怎麼樣呢?

  伊諾克心裡暗自祈禱,母親與約書亞已經察覺到陷阱,而早早逃離十字軍的追捕。

  「不要喔。」

  「什麼?」戈雷沒有反應過來,他沒想到眼前的人寧願死也不要回去伊甸。

  「我不回去。伊甸的不潔不是因為有人死了,而是活著的人髒了。我救不了還活著的人。」

  戈雷瞠大雙眼怒視著伊諾克,接收到少年的惡意,沒有多說一句便憤而轉身離開。當他隱身於樹林裡之前吹了聲口哨做為暗號,好幾隻箭便迅速的從看不見的地方射來,全數瞄準伊諾克。

  在這一瞬間,伊諾克聽見的不是弓箭齊飛的聲音,而是屬於伊甸夏季的蟬鳴。


 

  他選擇與伊甸一起死亡。


 

  當伊諾克再次睜開雙眼,從恍惚中恢復意識時,襲上全身的疼痛告訴他,自己並沒有死亡,但也快死了。

  他躺在一輛破舊的拉車裡,心想戈雷的如意算盤打的可真精。把他受傷又破敗的身體運送回去伊甸,加諸違反戒嚴令的罪名,與伊諾克有關的人,包含幫助他逃跑的約書亞與母親都將成為罪犯。

  視線模糊,什麼都看不清楚,無法確定自己在什麼地方。

  依光線判斷,時間應該已經是夜晚。不曉得夕陽剛西下,或是入夜已久,暗色的夜空寧靜而充滿包容。

  四肢的感官沒有完全恢復,但也夠伊諾克發現拉車並沒有在前進。正感到奇怪時,突然胸口一個滯悶,伊諾克猛烈的咳嗽起來,血腥味從喉間湧上,讓他反胃噁心。

  此時,有個白色的光芒出現在他的身側,若即若離,卻沒有任何活人的氣息。

  是誰?

  伊諾克沒辦法發出聲音,只能發出咕嚕咕嚕的怪聲音。

  光芒似乎發現他恢復了意識,停滯在伊諾克視線的右方好一會兒都沒有動作,這種被未知物凝視的感覺讓他感到不安起來,像是被獵食者盯上的獵物,一股求生意志油然而生。

  但若真的活下去了,然後呢?

  像是接收到他的心聲般,那個光芒說話了,聲音聽起來像是女人的聲音,卻又像男人。


 

  「即使如此,你還愛著我嗎?」


 

  伊諾克無法理解這個問句,也無法思考這問題中的「我」指的是誰。

  他想起了很多人,例如母親、約書亞、和逝世已久的父親,但隨即又想起了在伊甸東區遇見的那個巴貝隆老人、被燒死的安娜‧亞當斯,還有那個亞實少女,伊芙琳‧杜芬。

  不捨、惆悵,懊悔的情緒全數摻雜在一起。

  曾經,這裡是個幸福快樂的繁華城市,而他愛著這一切。

  「是的,我愛。」

  令伊諾克意外的是,他竟可以回答出聲。

  光芒溫柔的撫上他的額頭,卻又粗魯的往他的口中塞進一顆果實,他幾乎沒有抵抗的就將其吞進腹中。

  「會有些難受,但一切都會過去的。」

  光芒說完之後便消失在伊諾克的視線裡,但他也無暇去疑惑光芒是誰或是去了哪裡,因為體內的疼痛感開始擴大,劇烈的痛苦讓伊諾克什麼都感受不到。

  在他最後的意識裡,只記得椎心刺骨的痛,與被水淹沒的窒息感。

  然而,他沒有放棄在心裡覆述著自己回答光芒的答案。


 

  「即使如此,我永遠愛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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