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抬眼望向西北方的清晰山脊,那裡還有夕陽西下後殘留的一抹橙紅。月亮還沒升起,在餘暉的另一邊,天空呈現深沉的紫藍色,美麗又帶著憂鬱,她很喜歡。

  換上了一件連身裙,以白色為主體,配上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補丁,原本樸素的裙子也變得有些花俏。

  她不喜歡白色。純粹的白總是與她融為一體,分不清楚哪裡是頭髮、哪裡是衣領,即使縫補的痕跡讓她看起來很窮酸,有顏色的布料當作點綴,也好過總讓她聯想到死亡的純白。

  從閣樓走下階梯,安娜已經將備好的餐點擺放在小木桌上,房子裡不見人影。

  伊芙琳在餐桌旁坐定,吃起那沒什麼味道的無酵餅。她一天只有這麼一餐可以吃到無酵餅,其餘時候她得自行想辦法,例如城東區的垃圾街巷,或是乾脆不吃。

  屋外傳來巴貝隆老人的歌聲,衰老又滄桑。

  伊芙琳吞下最後一小塊無酵餅後隨便在裙襬上擦擦手,背起裝有點燈工具的小布包,套上一件同樣有著各色補丁的輕薄外套,走出小屋。安娜就默默的坐在衣衫襤褸的老人身邊,聽他唱著陌生又遙遠的歌謠。

  安娜發現了動靜,轉身來看見伊芙琳時,正好歌曲進入尾聲,在拖曳、重複的兩個音節裡作結。伊芙琳決定在安娜身邊坐下,但那個巴貝隆族的老人卻遲遲沒有演唱下一首歌,三人沉默的坐在門前,耳邊響起入夜後的刺耳蟬鳴。

  「這是巴貝隆族語嗎?」伊芙琳問,同時偷看了那個巴貝隆老人佈滿皺褶的側臉,以及那些伊芙琳不很熟悉的圖騰。

  在伊甸,巴貝隆族與亞實族一樣稀有,說不定巴貝隆族就只剩下這一名老人了。

  伊芙琳時常覺得在貧民窟的民族大融合裡,這些圖騰的差異根本不重要,就像安娜相信自己是伊甸人,伊芙琳認為在城東區裡,所有的外邦人都沒有種族的界線。

  對伊甸人來說,圖騰的差異就更加不重要了。他們不在乎哪個外邦人來自哪個民族,在伊甸,永遠只有「伊甸人」與「非伊甸人」兩種選項。

  有趣的是,城東區住民們雖然語言稍微不通,卻可以相處得很融洽,最起碼他們互不打擾。會有什麼爭執,也幾乎都發生在伊甸其他城區,而非城東區。

  或許是因為對生活無感了、麻痺了,還要區分種族的你來我往真的太累了。

  安娜聳了聳肩,她不懂巴貝隆族語,那些民族語言正在逐漸消失,她也已經不太說自己的尤菲雷族語了。

  據說,這個巴貝隆老人上了年紀後才遷居伊甸,學不會伊甸語,時常與人溝通有語言上的困難,再加上老邁,分不到什麼工作,因而成為遊蕩街巷的城東區遊民。

  偶爾安娜見到他,會請他到家裡吃些東西。

  伊芙琳相當尊敬這樣的安娜,即使自己已經生活艱困了,卻仍然願意收留伊芙琳,救濟那個巴貝隆老人。

  「這首歌是在說些什麼?」

  「不知道呢。」安娜回答,「但結尾的呼喚,該怎麼說呢?聽起來很震懾人心,似乎在將心裡的什麼呼喊出去。妳不覺得嗎?」

  「安娜真是多愁善感。」伊芙琳站起身,她該去進行點燈工作了。

  「別遲到了。注意安全。」安娜雖然還年輕,個性上卻像是個老媽子。

  「好、好。」

  天色已暗了下來,若再不出發,影響奇路彭騎士團夜巡的路線,她可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伊芙琳整裝之後準備出發,安娜也起身深了個懶腰。

  「我也該去收拾那些曬好的衣服了。」

  她笑著對安娜點頭、揮揮手,沒有說話。看著安娜沿著屋外長滿雜草的小徑,身影消失在轉角,伊芙琳誠心希望彼此都能平安的度過今晚。

  她每晚都這麼祈求著。

  城東區的住民不習慣道別和道晚安,沒有人知道接下來自己或是對方會發生什麼樣的事。他們不道別,是因為不知道出門的人還會不會回來;不道晚安,是因為時常有人在夜晚病死。在城東區裡,死亡是稀鬆平常,猶如日常生活一部份的事。


 

  「迦南。」


 

  背後的巴貝隆老人突然說了一句伊甸語,讓伊芙琳回過神來。

  「那是什麼?」她感到困惑疑惑,不是說這老人不會半點伊甸語的嗎?「是一個人的名字嗎?」

  「歌。」

  原來是那首歌的名字嗎?

  但伊芙琳還是無法知道那首歌的主題。老人似乎只會簡單的單字,無法說明的更清楚,也聽不懂伊芙琳的疑問。

  不過,就算語言不通,伊芙琳還是決定跟老人說說話。

  「爺爺,我很喜歡你唱的歌,明天再請你替我唱幾首巴貝隆歌謠吧。我要遲到了,得出門了。謝謝你,晚安。」

  「孩子,到迦南去。」

  老人非但沒有開懷的接受伊芙琳的讚美,反而面露哀戚,帶著悲憫的眼神望著那個雪白的少女,不再開口。而她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老人要她到迦南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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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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