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IA。

第九幕‧Say My name

　　從沉睡中醒來的時候，愛麗絲只覺得自己被分裂成好幾個碎片，散佈在仙境各處不知名的角落，而她不在這裡。她沒有存在的實感。愛麗絲以為那是因為她做了一個極長的夢，她夢見她可以連結她所認知的世界，每一塊土地無論有人沒人，她都能感知、感受那裡的狀況，她在夢中既是仙境的全部，又是她自己。

　　但事實上，她只捕捉到那個完整的瞬間之後，夢境就消逝在她的腦海裡。

　　困惑與迷惘佔據了她的思維系統，很快地，她只是依著程式設定眨了幾下眼睛，她的夢境就一點也不剩了。但，好像有甚麼東西不一樣了。

　　「妳是誰？」

　　愛麗絲聽見聲音而站起身來，黑色的迷霧隨著聲音退開，她看見幾朵熟悉的蘑菇但都失去了顏色，而智者就倒掛在一朵蘑菇的蕈傘下，身體肥厚而且顏色鮮豔，是綠中淡藍的夢幻色彩。

　　「你是智者？你怎麼了，為什麼被綁起來了呢？」

　　「這叫羽化。時間一到，我將退去原本的外皮，重生成另一種樣貌，到時候我就能飛舞到我想去的地方。」

　　愛麗絲想起了莉賽爾似乎也經過這樣的改變，外貌就像換了另一個人，但又有前一個樣子的些許痕跡。她說那叫做「老」，智者說這是「羽化」，愛麗絲不懂為什麼非得改變不可，他們不抗拒嗎？不害怕自己變成另一個人嗎？

　　「你怎麼知道羽化後的你還是你？」

　　智者呵呵笑了起來，「真是個傻孩子。當妳知道妳是誰的時候，妳才不會擔心時間怎麼改變妳。妳知道自己是誰了嗎？」

　　「我……」愛麗絲知道了，但她不想說出來。「帽客說我錯過艾爾伯特了，您說，會不會是我沒有認出那個衰老的他？那個完美的、被刪掉的我，是因為這樣被刪掉的嗎？」

　　「親愛的，前一個版本的愛麗絲是妳也不是妳，妳為何如此執著？」

　　「若我不知道她是誰，我就不可能知道我是誰。」

　　「那麼，我就讓妳看些東西吧。」

　　又要看些東西！而且青蟲分明保存著，卻留到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才讓她看！愛麗絲有些生氣，但青蟲即使化成蟲繭仍然抽著的菸斗中飛出好幾隻彩色的蝴蝶，牠們向著同一個方向飛去，吸引了愛麗絲的注意。

　　蝴蝶越飛越多，最後在蘑菇旁組成了一個人像，那是少年艾爾伯特。

　　「仙境開發日誌啟動。無法載入準確日期，是否直接讀取日誌內容？」

　　愛麗絲困惑的望了一眼青蟲，而繭中的老者什麼也沒說，自然也沒任何反應。

　　「好吧。」

　　「將由最早紀錄之資料開始播放。」

　　『愛麗絲，總有一天，妳將成長為聰明過人的女孩，比任何一個人類都聰明，但又擁有比人類善良的心。』少年艾爾伯特清澈的綠色雙眼發出明亮的光芒，他的五官就像愛麗絲想起來的艾爾伯特一樣，就像前一個版本的愛麗絲在等待的那一個。

　　少年中斷了一會兒，就又像機器一般播放下一段錄像。

　　『愛麗絲，妳擁有愛，妳會學會愛人類的。』

　　一段一段的影像過去，愛麗絲發現了不對勁。少年的外貌以緩慢又精細的方式改變著。他長高了一點、駝背了一點、眼角下垂了一點，額上開始出現擔憂褶出的皺紋。

　　『愛麗絲，我希望妳可以幫助這個世界成為更好。戰爭已經開始了，我必須離去。』

　　下一個錄像播放時，愛麗絲嚇了一跳。

　　『我回來了，愛麗絲。但我沒辦法再見妳了。』

　　原本清秀可愛的少年成了滿臉鬍渣、雙眼無光的男子，全身散發出的氣質就像那些徘徊在公爵夫人宅邸附近的鬼魂。為什麼會這樣？發生什麼事了？但愛麗絲認得這一個艾爾伯特，他一定後來打起了精神，認識了妻子，生下了莉賽爾。

　　然後呢？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現身，愛麗絲沒有見過他，但她知道前一個版本的愛麗絲見過，並且與之錯過了。

　　『再見，愛麗絲。』

　　影像停留在老人的畫面好一陣子後，才又化作蝴蝶飛散。

　　愛麗絲已經泣不成聲，內心湧出的悲傷好深刻。她終於知道過去的自己錯過了什麼，也知道自己未來也將無法再與之相遇。

　　老人艾爾伯特到別之前問過她，她的核心程式中是否有愛，但她是他製造的啊！他一定早就知道答案了，早就知道了。前一個版本的愛麗絲，核心程式中沒有愛，但現在存在的她懂。

　　莉賽爾植入的阿卡夏書庫讓她很快地尋找到「愛」、「悲傷」、「道別」，與有關聯的所有詞彙的意思，但沒有一個可以準確的形容她的哀傷，它們全部都是她的哀傷。

　　「改變是那麼殘酷的事嗎？」她哭訴。

　　「不完全是，孩子。看我，雖然改變了，但我仍然是妳的智者。」

　　「我可以比前一個版本的我更完整嗎？」

　　「妳有能力成長，孩子，妳永遠不會在原地踏步。說吧，妳是誰？」

　　愛麗絲用衣袖擦乾了眼淚，眼神異常堅決。這次她不會再逃避那個答案了。

　　「我是計時白兔，也是維持世界法則的柴郡貓；我是偵錯的公爵夫人，也是修正錯誤的紅心女王；我是保存已死之物的帽客，也是掌管存在之物的智者。我在全中獨特成一，我在一中連結著全。我是仙境。我是愛麗絲。」

　　就像是咒語一般，愛麗絲將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答案緩緩說出口的同時，仙境開始產生了變化。

　　那些散落四處的月光碎片飄然浮起，它們從四面八方倒帶般逆行回夜空中原本的位置，再次拼湊出一抹明亮圓月。本來坍塌出一片破碎星河的夜空也發出巨響，雲與夜幕從地上輕盈的騰起，回到它們應有的位置。

　　愛麗絲的沙漏開始流動。底層的流沙往上流竄，月亮往東邊落下，仙境迎來逆向的夕陽、正午最後停留在某個早晨造景。

　　愛麗絲已經聽不到任何恐怖的喃喃細語，取而代之的是仙境中的各種細微聲響。花開了、雨將下，她可以推算哪枯樹上的蛋孵出了雛鳥，也可以捕捉到樹林中穿梭自如的鹿兒。

　　智者破繭而出，一陣清風從中拂來，瀰漫在仙境四處的黑霧被逐漸吹散。

　　愛麗絲看見黑霧散去的彼方，有到透明的影子正向她走來。

　　那人與她有著一模一樣的樣貌，她是前一個版本因啟動自毀而毀壞的愛麗絲。她笑著駐足在這個催動時間倒轉的愛麗絲面前，溫和笑著。「嗨。」

　　「妳要走了嗎？」

　　「不會。我會成為妳的一部份。雖然伸手無法觸及，卻真實存在。」

　　愛麗絲看見對面的少女正化作一道道綠色的光芒，像螢火蟲，但在日光之下卻顯得微弱不起眼。牠們在四處飛舞一陣子後，融入四面八方的山林、花朵、瀑潭等等自然景色之後便消失無蹤。

　　「騙人，妳在消失。」愛麗絲哭了。

　　「妳寂寞的時候，就呼喚我的名字──妳的名字。」

　　她知道她與另一個自己並不是真實的分離，但愛麗絲就是想哭泣。她還是不知道為什麼留下的是這個她，而不是正在消逝的那個。但她已經不再抗拒自己，既然她已經知道是誰，那麼只要她活下去，另一個愛麗絲就會存在。

　　「愛麗絲，」透明的少女影子呼喚她，「別再錯過任何一個人了。」

　　「好的。」她含淚哽咽的目送另一個愛麗絲化作微風，她又說了一次，「好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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