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夢見了那個已經毀壞的繁華城都。
幾年前她還生活在那個城市裡,即使那個地方對她並不是那麼友善,甚至將她視作奴隸、下等人般對待,但憶起對她好的、幫助過她的人,記憶便自然地醞出一股鄉愁。
她在黑暗裡狂奔,隱約記得要往東,但是她根本分不清方向。
耳邊有比較細碎的腳步聲,聲音的主人緊緊地跟隨她躲避十字軍的追擊,但黑暗中她無法看清那是誰。她穿過樹林,在不注意時墜落山崖,掉落河中。
她好怕再死一次。
冰冷的河水讓她看清,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好想哭。但被水包圍的處境讓她擠不出任何一滴眼淚,只能意義不明的呻吟嗚咽。
她在水底擁抱自己,好讓體溫不被寒冷的水溫同化,保持住心臟繼續跳動的溫度,好像心跳還在,就可以繼續守護、堅持住什麼。
就在她要閉上雙眼隨波流入睡時,在水底最深處閃現了一道白光,猶如鑽石折射出晨光般的閃耀。她伸展四肢游向光芒,伸手觸摸才發現那裡什麼都沒有,接著自己的身體開始也發出微光,直到自己全身變成白色──當想起她天生就是白色時,她從夢中轉醒過來。
冰冷的河水從她四周退去,雖然還是感受的到寒冬的冷風,但朦朧視野中的火光將真實的熱度傳遞過來,比起從前在伊甸裡的日子,有一夜的營火護著入睡已是相當奢侈。
「妳醒了嗎?」
頭頂上傳來一個女子的溫和嗓音,她受到不小的驚嚇,身子一陣顫抖。
她警醒的想起昏睡前自己正在被十字軍討伐追殺,原因是她長得就像是異端,而人們都說伊甸會毀滅正是異端所害。
抬起頭打量四周小小營火所照亮的區域,似乎只有她與那名穿著紅衣的女子。
從幾層麻布中爬出上半身,她才發現身上穿著一件不屬於自己的衣服。
那名收留她的年輕女子並沒有因為少女的警戒而感到被冒犯。她將白色少女烘乾的衣服遞了過去,「還好妳沒受風寒。近期天冷,妳又在河裡泡了不知道多久。多歇會兒,亞倫去獵些野味了。」
少女沉默無語,接過那件樸素又滿是補釘的白裙,在布堆裡換上。她沒有聽從女子的叮囑縮回充當被窩的布堆裡,而是抬頭仰望夜空,試圖尋找月亮的方位。
自從她出走破敗的伊甸,不斷向東流浪尋找迦南地後,就一直沒有關於太陽的任何記憶。
她想起還住在伊甸裡的過往也是時常日夜顛倒,晨陽對平常人的意義是一日的初始,什麼都能重新開始。然而,她從有記憶以來,月亮就比太陽還要親切。
只保有夜晚的記憶,其實沒有造成她的困擾。唯一困惑的是,在沒有月光的夜裡,她總會想起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重新開始的了。
她只能獨自一人的持續向前。
少女將換下的衣物遞還給女子,卻被拒絕了。「那件衣服給妳,長袖,可以避寒。」
「……謝謝。」
「我是伊絲緹。」那名搭救了自己的女子這麼介紹自己。
「伊絲緹……」她喃喃唸起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這異族姓名。「妳是外邦人。」
紅衣女子臉頰上的圖騰是伊甸強行給外邦人紋上的標記,無論是居住於城內或是城外被佔領的地區,只要在伊甸的掌控之下,凡是外邦異族血統就得黥面。依照規定,他們的後代子孫也必須黥面,藉此提醒他們本是不信神的子民,如今已順從的歸化到伊甸與神的座前。
伊甸一夕傾頹之後,駐紮在伊甸之外而免於被波及的十字軍開始著魔般地追討讓伊甸覆滅的「惡魔」,罪名加諸在沒有信仰的「外邦人」上,並且在各處發起戰爭。有黥面的人與其部落,首當其衝的成為標誌性的攻擊對象。
「而妳是伊甸人?」
女子的笑沒有任何一絲雜質,像極了少女記憶裡的那個人。那個令人懷念無比的、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我原本猜想妳應該也有黥面的。」伊絲緹指的是她全身雪白。
她打從一出生就是這副模樣,雪白的頭髮與皮膚,只有眼睛是寶石般的紅色,遊走在人群聚落時特別顯眼,也不方便。在人人狩獵惡魔的時代,她不同凡人的外表顯然就是符合「魔女」的條件。
「我原本有的。」她說,「我不是伊甸人。」
伊絲緹讓她感到舒適寬心,所以她不介意暴露身分。
「妳是因為躲避十字軍才落入水中嗎?我們發現妳的時候,妳受了一些傷,不過……妳的癒合能力異於常人。」
伊絲緹小心翼翼的提問,而她無言的點了點頭。
這是自她重生以來就獲得的能力之一:只要是流血的傷口都能迅速的癒合,而且不留傷疤。
「我們也是在躲避十字軍。」
我們?
伊絲緹解釋,他們是伊甸封城後最後一波從尤菲雷歸化區逃出來的人。
他們原本聚集在伊甸南側的尤菲雷河岸,十字軍在伊甸滅亡後發起聖戰,開始在那裡大開殺戒,於是他們不得不遷徙。因為遲遲不知道該遷徙到何處去,至今只能在尤菲雷河區稍遠處流浪,一邊警戒著十字軍的埋伏,一邊想辦法養活自己與家人們。
「其他人在樹林的另一邊,我們分散躲藏,比較不會被一舉殲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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