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IA。

　　「你們攻打希德克需要兵力，亞克鎮出了那些男丁，結果呢？他們就算回來了也無法再像個人一樣生活，而你們一派遣使者來，沒有救助也沒有協助重建，就急著對一個想要贖罪的年輕人行刑？」

　　米莉安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吼，她又想起了那些陰魂不散的殘兵，他們的眼淚一直熾燙著她的靈魂，而那些在吉紅城養尊處優的人怎麼會知道，她為了不讓不潔之死降臨，做了多少足以讓自己下地獄的壞事？

　　「亞當斯女士，注意妳的舉止。」

　　使者身旁的侍衛一把抓住米莉安再次舉起的手腕，而米莉安則注意到，他們從來沒有對她敬稱主教，這些人打一開始就不當她是十字軍教會的一份子。

　　吉紅使者揉著被打出紅腫的臉龐，憤怒又睥睨的瞪著米莉安。他往米莉安臉上吐了口口水，遠處民眾因為火光與距離而沒有發現這舉止。「說到底，你們跟那些希德克人一樣野蠻，外邦人。」

　　使者的話說的又輕又陰沉，圍在廣場周邊的亞克人因為雨聲而聽不見，但他們的眼睛渴望看見的死亡懲罰，讓米莉安察覺到了憤怒與邪惡正在共鳴，並且迴盪在雨中與群眾屏息以待的緊張氛圍裡。

　　米莉安想喚醒那些人的良知，卻被侍衛一把反手抓住，搶過火炬，嘴也被捂上只能發出沉悶的音節。

　　吉紅使者轉身對著越來越多的群眾，拉開嗓子開始大聲宣告，「很不幸地，亞克鎮的朋友們，你們的主教，米莉安‧亞當斯女士一直以來都私下處決著從戰場上被遣回的亞克傷兵，你們可敬的鎮長可以作證。她殘酷的手刃你們的同胞、親人、朋友，卻對一個希德克降兵、殺人犯，如此的心懷慈悲，你們怎麼能忍受這種矇騙！」

　　此話一出，立即引起了群眾們的耳語，米莉安這時才察覺到不妙，不安的想掙脫被侍衛反制的手。

　　「大人，並不是這樣的，米莉安她……」

　　「閉嘴！」使者低聲怒斥了想開口為米莉安辯護的鎮長，「你再多說一句，一併處你火刑！」

　　老鎮長因心生畏懼而站不住身子，腿軟跌坐在地。

　　另一位侍衛粗魯的將他拉起身，將他的雙手箝制在後。過程中他不發一語，臉色蒼白，雙脣抿成一線，連瞧都不敢瞧米莉安一眼。

　　米莉安見鎮長已經無力抵抗，便想向群眾們尋求救助，卻對上了護警隊總隊長充滿質疑的雙眼。他原本在看見米莉安被壓制時，匆忙的想越過人群阻止吉紅使者，卻在聽聞那宣告時驚訝的瞪大雙眼，愣在原地。

　　──不、不是的！

　　米莉安想大叫、想辯解，卻什麼都做不到。一切從喉嚨發出的聲音，都化作無意義的斷續音節。

　　「經過我們吉紅教會的調查後，不排除這場不停的大雨和方才的大地震與此有關，各位，請安心的將審判權交給我，今天我們就讓米莉安‧亞當斯這個殺人兇手和希德克罪犯，一起接受處刑到地獄去吧！」

　　──我一點都不想殺人！你們不了解！

　　周圍的民眾開始躁動，米莉安無助地望著她的總隊長，而對方一樣的無助又困惑的回望她。

　　大多數的民眾也是困惑的。

　　他們的地區主教為亞克鎮做這麼多重建的工作，還收留戰爭期間失去家的孩子們，甚至是縮減教會的糧食，分發給需要的人家，如此慈悲寬厚。他們相信他們的主教是善良的，但無法理解為什麼她要殺害那些亞克傷兵，又為什麼要為那個殺了人的希德克年輕人求情。

　　亞克人開始與身旁的親友對望、談論，試圖理出一個答案。

　　米莉安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被燒死，但她不想要那個年輕的希德克人死掉，只因為他被央求參與一個人的死亡，或是因為他的家鄉拒絕教團進駐，或是只因為他是希德克人。

　　人們不該就這樣輕易的審判一個人的生死，就如同她不該輕易的答應那些已經無可救藥的傷兵求死。

　　她絕望的看著那些跟她一樣疑惑的亞克鎮民，或許他們遲早都會燒死她，但她不希望是現在。

　　噢、主啊。

　　她閉上雙眼，眼淚奪眶而出，與殘留在臉頰上的雨水混雜在一起。

　　如果祢在，請指引我。

　　「主教大人殺了我哥哥！」

　　雅菲娜費力地打開教堂大廳的門扉，對著廣場大喊，稚嫩的童音震盪著夜裡的每滴雨水與寒冽空氣，「因為我哥那時候就快要變成惡魔了！」

　　所有亞克人一起安靜了下來，看著那個撐起黑傘的男裝女孩，認識雅菲娜的人幾乎要以為這就是女孩兄長的自白。

　　圍觀民眾們面面相覷，比起表淺的事實，他們似乎更願意理解米莉安出自良善而導致的種種苦痛。

　　「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亞當斯女士的養女啊。妳不會是為了讓養母脫罪，才胡謅說謊吧，小妹妹？」

　　吉紅使者以為這樣反擊可以得到亞克群眾的支持，不料，人群中有人丟過來一支熄滅了的火炬，但因為距離太遠而沒有丟中。沒有人對這個失禮的舉止發出譴責的聲音。

　　「我親眼看到我哥的手腳變成紫色泥巴，親耳聽見我哥求主教大人動手！我也聽見花店大姊的丈夫喊著想死，也看到了很多人變成泥巴，我知道全部！」

　　「妳這油嘴滑舌的小丫頭！」吉紅使者脹紅了臉，氣急敗壞地向身邊的侍衛使了個眼色。

　　後者用力地將米莉安推向艾翁所在的木柴堆，走向教堂大門，準備抓拿雅菲娜。米莉安見狀，立刻忍痛從木堆中爬起身子，她聽見雅菲娜大聲尖叫，也看見一把把的火炬迅速的接近她，照亮她所能見的夜空。

　　人群混亂中，一對農家男女大喊「放過那女孩」，是護警隊總隊長先跑向那名魁武侍衛，狠狠的揍了他一拳。

　　當米莉安站直起身子的時候，亞克鎮的人們已經簇擁而上，有人前去阻止想抓住雅菲娜的侍衛，也有女人衝到教堂門前與雅菲娜相擁，試圖保護這弱小的少女。

　　有個在戰爭中丟了一條腿、行動不方便的中年男子，粗魯的反制想要逃跑的吉紅使者，旁邊另一名老太太，用支撐著身子的拐杖敲昏了鬼吼鬼叫的他。

　　有位手上還纏繞著繃帶的青年與緊抓著鎮長不放的侍衛纏鬥，最後以強而有力的踢擊將對方打倒在地，成功解救了那位快要昏厥過去的老鎮長。

　　米莉安還看見，有個失去一隻眼睛、更加年輕的男孩，上前解開艾翁的綁縛。

　　「大家！大家！冷靜點！」

　　她試圖掌控混亂一團的場面，聲音卻因為總隊長成功壓制並逮捕侍衛，而淹沒在鎮民的喝采中。

　　總隊長將逮捕的人交給護警隊隊員，從眾人讓開的通道中，來到米莉安的身邊。「都交給妳處置了。」

　　米莉安撥了撥凌亂伏貼在前額的瀏海，嘆了口氣。

　　她以下巴無禮又粗魯的指了指吉紅的使者，「都先以動用私刑的罪名押到大牢去。」

　　雅菲娜隨後也奔過人群，一股勁的衝進米莉安的懷裡。

　　米莉安身子一僵。她還以為雅菲娜只知道她摯愛的兄長是死在米莉安的手裡，全然不知道她竟然什麼都知情，並且試圖在學習忍耐悲傷、憤怒的途中，理解米莉安的恐懼與不安。

　　看著懷裡的女孩，米莉安用力的回擁她，手在她的背後輕輕地安撫，「沒事了。」但因為這句話而開始哭泣的，卻是米莉安自己。

　　亞克鎮民又開始議論起來，一一的從傘下仰頭，觀看夜空。

　　米莉安與雅菲娜不明所以，一起抬起頭。

　　圍觀的人們原本還不相信雨打在傘上的聲音與觸感竟然消失了，從傘下伸出手掌試探，直到有個年紀比雅菲娜還小的孩子，第一個滿心歡喜的丟開雨傘並且大喊：

　　「放晴了！」

　　人們開始紛紛收起傘來，仰望從烏雲中探出柔和光芒的滿月。

　　這肯定就是神蹟了。米莉安心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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