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謙化奔過了斑馬線,轉進火車站大廳時已經沒了西裝男子的身影。

  或許男子已經上了月台,心裡一急,便也隨便買了一張區間車的票卷,跟著進站裡來。

  吳謙化四處張望,已經有一列火車停靠在月台邊,乘客寥寥無幾,但都沒有那個西裝男子。擔心漏看了對面月台的狀況,吳謙化還特地走地下通道過去查看,但無論哪一個月台,都沒有男子的蹤影。

  太奇怪了。吳謙化分明看見那男的走進了火車站大廳,難道他根本沒有進月台?

  他遊蕩在月台上,從這頭走到那頭,但都沒有看到西裝男的身影。他有些垂頭喪氣的一屁股坐上候車座位,引來了一位站務員的注意。

  「先生,請問需要什麼幫助嗎?」

  「啊、不,我只是想要……」吳謙化一時語塞,想不到什麼合理的藉口,只好實話實說。「有個先生,穿西裝,戴著帽子,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進了火車站。」

  那位站務員看起來已經有些年紀,大概與吳謙化那在老家的父親差不多年紀,制服打理得相當整齊,讓他有些聯想到日劇中的警察或是警衛之類的形象。

  「找人啊。」站務員先生臉上浮現了困惑,「剛剛有火車進站,我也沒有注意到是否有這樣的乘客。要不要替你詢問一下售票窗口的人員呢?」

  「不用麻煩了,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啦。謝謝。」吳謙化趕緊站起身來向站務員致謝。「我也該回去了。」

  「不如我們一起吧。我這邊也告一段落了。」

  站務員先生讓吳謙化先動身,才跟在他稍微有些落後的位置。他們一起通過地下道,回到前站這一側的月台,站務員先生似乎要去巡邏月台,於是向吳謙化禮貌性地道聲晚安。

  吳謙化也回聲晚安後,突然靈光一閃,趁著站務員未轉頭去做巡邏工作前多問了一句,想確認網路上的時刻表是否正確。「不好意思,請問末班車已經發車了嗎?」

  站務員的眉毛上揚一挑,眼神流露出過多的質疑跟打量,讓吳謙化感到怪異。

  「您是要問那個『末班車』嗎?」

  「那個『末班車』?抱歉、抱歉,北上或南下的列車我都想詢問。」吳謙化以為站務員是想問詳細好釐清他的疑問,才發現剛剛自己的提問並不完整,站務員會有這樣的奇怪神情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聽到吳謙化沒頭沒尾的回應,站務員才放鬆了緊繃的雙肩。看來他的工作也不容易,似乎時常會被奇怪的人纏上,難為他這般警戒了。

  「這樣啊,我以為你是要問『那個末班車』呢。北上或南下的最後一班車都已經發車有段時間了,若是購票的問題,可以詢問一下售票窗口。」

  「那個末班車」……?

  吳謙化彷彿嗅到了都市傳說的味道。或許他做什麼都不在行,都出過幾本書了但也算不上什麼成就,但對於這類的情事,如怪談傳說、小道八卦卻相當敏感,他偶爾會自嘲不如轉行做記者算了。

  「不好意思,請問『那個末班車』是指哪一班車嗎?」

  吳謙化窮追不捨的跟上轉身繼續執行勤務的站務員,正好行經角落的便利商店,自動門感應到吳謙化而唱出輕快的旋律,裡頭原本毫無生氣的值班店員像是起死回生般、流利又有活力地喊了一聲「歡迎光臨」,但發現吳謙化並沒有要走入店裡的意思後,又埋頭忙起了自己的工作。

  站務員先生笑了笑,「可能那個店員還比我清楚,應該是大學生流傳的什麼傳說吧。說是一班只有在深夜中現形的火車,車上只有一名信差和車掌,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這麼說來,是有人杜撰的虛構故事囉?」

  「也有人當真的跑來等呢。本來也是造成我們的困擾,不過站長說,既然都只是想要驗證故事真實性的年輕人,不是什麼可疑份子的話,就讓他們在站裡過夜也沒關係。」

  「站長倒是滿通情理的。」

  「那是自然囉。」吳謙化只是喃喃自語,站務員卻像是自己被誇耀般的臉上滿佈驕傲的神情,「若你也突然有興趣,想跟著等,只要你不鬧事我就不阻止你。不過啊,我在這裡工作好多年了,可從來沒看過這班列車呢。」

  說完,站務員像是聽了什麼笑話般,哈哈大笑了起來。

  吳謙化可以理解他的舉止,畢竟就連他這個對車站管理完全門外漢的人,聽了也覺得這根本是從哪個童話故事書改編來的,竟然會有大學生為了驗證故事虛實,大老遠跑來夜宿火車站。

  但基於好奇這些年輕人的想法,他決定也跟著在這火車站過夜,若能遇上前來等待「末班車」的人就好了,他想要採訪他們的故事,說不定可以寫進小說裡。

  他決定暫時忘記那個西裝男,向站務員再次表達感謝。「那麼今晚我就在這過夜好了,我不會給您帶來麻煩的。」

  站務員聳了聳肩,「你也是大學生嗎?」

  「不、我已經畢業有段時間了。」

  「這樣啊。那麼我告辭了。」

  吳謙化感覺到站務員似乎有話想說,卻礙於禮儀而沒有說出口。他很慶幸、也很感謝那位站務員先生並沒有表現出台灣普遍上了年紀的長輩們的特質──喜愛叨唸年輕人,無論熟識的、或是陌生的,總愛插嘴他人的人生,好似不當個醫生、多賺點錢,就是辜負父母含辛茹苦的養育。

  無論如何,看著越走越遠的站務員先生,吳謙化是真的打從心底欽佩這些火車站的員工的。他其實欽佩著在各行各業辛勤工作的人們,所以當面對除了寫作外一無是處的自己時,不用長輩們的尖酸刻薄來提點,他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沒用了。

  他也不想這樣的。

  只是,在台灣這塊小海島上,窮人要完成夢想,是多們不容易的事啊。

  夜很長,吳謙化就這樣瞪視著鐵軌,覺得很是無趣,於是用身上僅有的幾個零錢,到便利超商裡買了筆記本跟原子筆,一邊等著傳說中的末班車,一邊在月台邊塗塗寫寫。

  在他醒著的時候,沒有等到任何列車進站。等著等著,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吳謙化再次睜開眼睛時,天色已露出了魚肚般有些灰灰髒髒的白色。或許是太陽還未升起,吳謙化感受到初晨的寒意而醒了過來,而旁邊坐著那個還沒把制服換下來的超商店員。

  他坐在吳謙化的左手邊,邊抽著菸、邊喝著罐裝咖啡,看見吳謙化醒了過來,便無禮的劈頭就問:「你昨晚是來等末班車的嗎?」

  吳謙化還處在剛睡醒的恍惚之中,他隨便應了聲,「是啊。」

  「昨晚來過囉。」

  「什麼?在我睡著的時候嗎?」

  奇怪了。火車進站的聲音這麼大,就算是睡著了,月台上的自己應該也是會醒過來的,但他卻一覺到天亮?

  「不是喔,在你還醒著的時候。我看見了,但你看不見。」

  吳謙化還以為店員喝醉、或是嗑藥了,但他看著對方的雙眼,那是如此的清醒、澄澈。

  店員看著吳謙化的滿腹不解,抽了最後一口菸後將菸蒂丟在地上,踩熄。「那班車只有心懷思念的人才看的到。我猜,你可能人生至今都很順遂,才沒有特別思念的東西吧。」

  ……你懂什麼啊!

  吳謙化差點叫出聲來,但喉嚨的乾渴卻讓他光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

  看這店員也才十幾、二十初頭,還不太知道分寸,竟對著陌生人胡亂教訓了一番。

  那店員也不太搭理吳謙化的惱怒,背對著他,手揮了揮要走回店裡。「看不到的東西不代表不存在啊。我啊,最討厭那些自以為受過高等教育就掌握全世界的大學生了。如果你是他們的同夥,不要讓我在今晚再看到你。」

  莫名其妙啊,這人。

  吳謙化卻恢復了平靜,他不對這店員生氣了,相反地,他今晚還想再來,跟這店員聊一聊。

  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回旅店梳洗、吃飯,雖然有在月台上小憩,但還是好累啊。吳謙化起身,走上回旅店的路。

  天漸漸地亮了,有些趕著要到外地工作或上學的人們開始湧入火車站,離開,然後湧入,接著再離開。

  轉身看著逐漸被人潮淹沒的火車站,吳謙化好像開始明白,火車站乘載了多少東西。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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