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安傑看著眼前蒼白的無字墓碑,垂著眼。

  這裡是皇族的墓園,他遵照邁羅國王的遺願,將他的墓建在他的母親旁邊。兩個無字碑立在一起,有種無以言說的荒涼。

 

  回想起那天,他坐在皇宮花園的一隅,眺望著那些形形色色的各式花朵,以不一樣的排列栽種於一團一團的花圃裡,還有幾棵灌木被剪裁成了奇怪的形狀,整座庭園像座迷宮,花草是牆,他就在最中心。與邁羅,當今的國王一起。

  「這院子照顧的挺好的。」詹姆斯以此做為話題的開頭。

  「別拐彎抹角了,皇舅。我知道你為什麼來。」邁羅優雅地笑著,他雙腿交疊,雙手就交握在膝上,沒有看詹姆斯。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們不是戰勝了?」

  時間往前推移到邁羅承襲歐文的皇位,原本一切都如同以往,這個裁縫小國仍然興盛、有活力的從事各式的商業活動。但突然之間,一直提供稻米給這個小國的夥伴之一,也就是克莉絲汀王子妃的母國,藉著丹尼爾皇子與西里安男爵的殘存勢力,得知了克莉絲汀慘死邁羅之手的訊息,老國王毅然決然地與裁縫小國斷交。

  原本還是個小事,卻陸續傳出國內糧食不足的警報。

  原本小國小民的小地方,糧食地供應是夠的,但在開放紡織與成衣業國際化之後,人口變多,糧食的需求量變高,地少的小國藉著貿易從外輸入米糧,其中之一的大宗就是來自克莉絲汀的母國。原本因政治聯姻、商業夥伴關係的兩國,因為克莉絲汀的死而決裂。

  糧食不夠產生了零星的暴動,最後在邊境爆發了與他國的衝突,隨後發生了戰爭。裁縫小國接受了宣戰,以堅強的實力與盟友國的支持成為了戰勝國,然而受砲火摧殘的土地一時之間無法恢復以往的生氣,國內一片死寂。

  「是的,我們戰勝了。」

  「是你讓我們戰勝的。」

  邁羅平淡的道出事實,是詹姆斯‧安傑運用傑出的軍事戰略,讓這個小國在戰場上屢屢傳出捷報。邁羅完全的信任詹姆斯,將所有的軍權都交到他的手裡,這讓他不安,也很不解。

  「國王陛下,我認為我們必須為了克莉絲汀王子妃的事道歉。」

  「為了她嫁給一個愚蠢的本國皇子嗎?」

  詹姆斯皺起了眉,有些惱火。「為了你殺了她,陛下。」

  邁羅燦爛的笑了,眼神卻盡是冰冷。「這些人……這些站在一個國家頂端的人,總是讓其他被他們踩在腳下的人,不斷的失去重要的東西,家人、朋友、情感、尊嚴,卻從來沒有人道歉。我,為什麼要對這樣的人道歉。」

  「因為、因為您是國王,陛下。」詹姆斯嘆了口氣,幾近年老的皺紋緩和了好多情緒。

  他從邁羅小時候就開始教授他知識、禮儀與責任,也知曉邁羅的家族讓他從小就活的不容易。詹姆斯盡己所能的保護他遠離那些喜好殺戮的怪異貴族,卻仍然無法阻止他逐漸扭曲。

  「一個國家的領袖,必須沉穩,必須可以冷靜的觀察局勢,做出適當的回應。您打一開始就沒有想要好好地當個國王,對嗎?」

  「被您看透了呢,皇舅。」

  兩人沉默了一陣子,邁羅接著說了下去,「我痛恨著這皇宮裡的所有人、所有事,我為戰火沒有波及到這裡感到可惜,卻同時慶幸著,事到如今,這裡竟還有一個正常、而且頭腦清醒的人。那就是你了。」

  是的,為了讓與鄰國之間的外交關係回復正常,光是道歉是沒有用的。對方提出了要邁羅以生命換取公道的條件,否則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斷絕這個小國的生路。這讓詹姆斯的忠誠開始鬆動。

  他看了太多悲劇了。

  詹姆斯沒有說話,邁羅一定已經發現了那些躲在花草中的士兵,以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拿著劍抵在他身後的軍官們了。

  「你早就料想到了嗎?」

  「是的,皇舅。而且必須是你。」

  「所以你將所有擁有繼承權的人通通殺光了?」

  「那是他們欠母后大人,與康絲茉的。」

  這就是邁羅之所以要不計一切殺那些人的緣故,為了復仇。為了替桑妮雅復仇,為了替康絲茉復仇。在邁羅的心裡,一直都沒有國王的王位,只有憤怒,憎恨,他恨不得毀滅這唾手可得的一切。

  詹姆斯內心湧現了悲傷。他教了邁羅很多東西,卻沒有教他怎麼樣放下,讓那些死者成為死者。

  「我很抱歉,邁羅。」

  「噢、皇舅,安傑老師,你為什麼要道歉呢?」他仍然笑得燦爛,像那個天真的年幼孩子,像他的母親還沒有死去,像那些恨還沒根植在他的心裡。「這是最後了,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呢?」

  「若我能做到的話,我答應。」

  「我的女僕,請確保她可以平安無事的活下去。」
 

  回憶到這裡終止,詹姆斯不願再回想下去了。

  眼前有一束純白的百合花放在墓前,花瓣在風中顫抖著。那不是詹姆斯帶來的,應該是那個女孩吧。詹姆斯心想。

  他將他帶來的那束紅色波斯菊放在墓前,心裡與他的妹妹與這位外甥道別,今後他或許無法再來這裡了。

  

  裁縫小國展開了新的王朝。

  由國王詹姆一世的帶領,小國再次從戰火之後興盛,雖不如以往的繁榮,卻過著能夠自給自足的生活。他們在各個國家角逐勢力的戰事之中,擁有保持著中立的果斷與實力,就這樣延續了世世代代。

  而短暫擁有王位的那個國王,在世代流傳的史書中遺失了名姓,最後被世人遺忘在時間的洪流之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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