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好看。

  與其說好看,不如說是透露出充滿自信魅力的野性美。

  雖然在鄉下地方出生長大,卻不見純樸中總會有的愚昧無知,她的自信來自於她的聰慧,她的魅力來自於奔放自由的內心,對當時空有漂亮外表的自己來說,她截然是另外一個世界,卻又那麼讓人想要得到手的美人兒。

  她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無論她站在那個人的身邊默默地想牽她的手,或是偷偷親吻她的臉龐,那個人都只會當作是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涼風,拂過去後就消失在空氣裡。

  她看她的眼神裡,有悲傷,有愛情。

 

  在簡單布置的樸素房間裡,蘿莎對面的女子有著不甚好看的面容,左半臉的五官幾乎都埋沒在傷疤裡。

  蘿莎理應不認識這名女子的,但已是幽靈的她知道這名女子是誰。那身剪裁俐落的黑色衣飾,是屬於皇宮的最高階女侍的制服,幽靈記憶裡也有著這個人,打有記憶以來,這個人就像姊妹一樣的跟在她的身邊。

  海雅本是她的女僕,但在她決定拋下身為公主的責任與義務後,就成為了她堂兄的女僕。

  她還記得她為了蘿莎出走前,海雅是這麼對她說:「你們的血統有病,出到外面去根本活不了的。」現在看來,海雅是對的。

  是的,如同她堂兄對頭髮有異常執著的癖好,她也有些在皇宮中已是公開秘密的小怪癖、小惡作劇。

 

  在遇上蘿莎前,她喜歡和男人上床。

  無論是哪個貴族家的兒子,高挑的或矮小的、健康的或病弱的、英俊的或醜陋的,年輕的或老邁的,她都來者不拒。

  如果單是如此,或許還不會讓海雅認為她有病,頂多就只是將她視為一個性慾成癮的皇室年輕女子,然而她喜歡在進行房事時扮男裝這件事就不大尋常了。

  她自幼沒了父親,後來又失去母親,後來輾轉被一個貴族收養。

  雖是一位公主,卻從來不是生長在父母的疼愛裡。加上她的長相太像她那有病態殺戮嗜好的堂兄,因此即使她有一個親兄長,卻得不到他的疼愛,她在家族裡就像個幽靈,即使她製造了不少醜聞,也沒有人在意。

  看,她活得多可悲。

  男裝對於她來說,有太多陰暗又噁心的記憶,但她卻為了引人注意,開始連平常時日都扮成男裝。

  這讓她看起來更貼近那位皇堂兄,甚至有時候她會以這維妙維肖的化妝惡作劇,假扮堂兄處理政務、假扮堂兄嚇嚇那些有著堂兄不感興趣的亞麻色頭髮的可憐人。

  

  她的堂兄待她很好,不像人們口中說的殘酷無情。

  或許那是因為他知道他們是同類。

  她曉得堂兄並不是非得砍人家的頭以取頭髮,就像她堂兄知道她極度渴望被愛,以至於扭曲內心自我認同的那個靈魂。

 

  她想要成為堂兄,所以總是假扮成男孩。

  直到她在那一年的裁縫祭遇上蘿莎。

  

  蘿莎是在裁縫業鼎盛的這個國家裡,少數還知道如何手工編織出好布料的人,她在裁縫祭的第一天就看上了她的布料,用了一些小謊言欺騙蘿莎讓她願意提供布料讓她來進行裁縫。

  雖然她是個公主,但是她的裁縫手藝卻相當好。

  她在耽溺於扮男裝惡作劇那段時間,時常以皇堂兄的名義跑去皇家裁縫坊,聽那些年輕的女裁縫對著她尖叫表示歡迎與愛慕,卻也因緣際會的有機會向手藝好的裁縫拜師學習。

  當時她對蘿莎一見鍾情,這讓她嚇了一跳。

  她從來沒有想過身為女子也可以愛上女子。

  而蘿莎,在第一時間因著她的男裝而愛上她,卻也在日後接受身為女子的她,這讓她決定要以一個全新的自己和蘿莎在一起。

  她向堂兄說,她要和愛人一起回去故鄉,在那裡當裁縫。

  她不想再以荒誕的方式吸引人的注意和關愛,以自己的手藝贏得皇家的讚賞,這才是她想要的。她的堂兄當時對著她笑的很好看,也有那麼一絲寂寞與悲傷,但他表示全力支持她,還給了她一筆開店用的資金作為餞別。

  她與羅莎就在那個臨海的小鎮做起了有聲有色的生意,在鎮上小有名氣。

  

  她很感謝蘿莎愛她。

 

  然而,命運似乎就是喜歡嘲弄嘗試擺脫扭曲自我的不正常人類,而她也是在這個範圍裡不配擁有幸福的變態。

  蘿莎被玷汙了。

  那晚輪到她們這戶人家分送食物給地區祭師,她正趕工製作即將到交件期限的禮服,只有蘿莎一個人出門,於是悲劇就發生了。

  鎮長的長子早就覬覦蘿莎很久,對於他的追求,蘿莎總是態度堅決地拒絕,而這也使鎮長的長子惱羞成怒,找來了他的酒肉兄弟,策劃了一起「教訓」蘿莎的計畫。

 

  蘿莎對著她哭。

  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蘿莎為了她而堅強,那時候她以為她們可以度過這一切,因為她們愛彼此。

 

  然而壞事一件接著一件的接踵而來。

  她們被勒令停業,她們被新興的同業詆毀聲譽,被她們抄襲設計,並且陷害她們成為抄襲者,引來罵名,同時被取消了代表玫瑰鎮出席國家裁縫祭的比賽,甚至被衣匠公會勒令停業一陣子。

  後來獲得允許復業後,生意卻沒有起色,跟以往比起來,她們的客戶減少了至少五成。

  蘿莎知道了一些內幕,她自己也從皇家裁縫坊的幾位師傅那裡聽到傳聞,她猶豫著要不要找堂兄幫忙。

  但她不想。

  雖然這麼想很對不起堂兄,但只要求助於皇室,就會讓她覺得是對過去荒謬的那些自己屈服。她不要再次成為那個被無視的幽靈,也不想再次成為被追捧的華麗小丑。

  她們逐漸沒有錢可以去買米飯,絕望至極的她最後做了最對不起蘿莎的事,然而她決定這麼做的時候,她認為這對蘿莎是解脫。

 

  蘿莎那天瞞著她出門,她說是要去公會詢問是否有工作,然而她卻是到裁縫學會去,懇求聯繫到皇家裁縫坊的高階負責人。

  蘿莎被告知需要幾天等候會見的通知,然後回家。

  她不抱著期望,一點也不。但她做夢也沒想到,一打開家門會看到所愛的人懸掛在空中的屍體。

 

  幽靈生前的記憶就到這裡。

  她坐在羅莎的身旁,對面的海雅面無表情,然而她所有的舉止都散發出哀傷的氣息,那個她帶來的紅色木盒,讓她想起她那有著火紅短髮的美麗堂兄。

  除了蘿莎與海雅之外,世界上唯一在意她的存在的,只有那個堂兄。

  她感受到蘿莎顫抖、紊亂的氣息,她想摟摟她,告訴她不需害怕,但已是幽靈的她卻連這點簡單的小事也做不到。

 

  蘿莎在看到那張面目全非的臉皮時大聲痛哭。

  而她看著那被一同放進去的紅色波斯菊時,也無聲地哭了。

 

  啊、要是自己還活著,那就好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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