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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天劫將近,但能否過關卻讓他焦慮不堪。

  雖說躁進是修行的禁忌,潁卻無法好好的靜下心來,他心裡不是想著蛻變成龍的事,就是想著艾湘,而這一年的時間裡,潁查覺到艾湘竟是他最放不下心的事,而這俗事正是他修行的阻礙。

  歷經那一次的吻,潁知曉艾湘的心意並不在他。如同他放心不下艾湘,艾湘放心不下死去的陸亘與他的家人。他曾經考慮過今年端午不上岸,一天也是時間,潁沒有時間去擔心別人了,但隨著離端午越來越近,潁的心情也越來越躁動不安。

  艾湘十九歲那年端午並不是艷陽天,取而代之的是風雨。

  潁在優柔寡斷、拿不定主意之後,遲了一天上岸,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仍然看見艾湘在岸邊等他。艾湘單薄的身影就在不遠處撐著傘,衣袖與長髮在風中凌亂的飛舞,而他似乎什麼都不在意,就只是站在岸邊等待著誰,若那個人不現身,要他化做石像也甘願。

  「我以為你……」

  潁以為艾湘會生氣、避不見面,或是哭鬧,起碼也會在看見他時會問他為什麼遲了。但艾湘卻異常平靜,秀氣的面容沒有任何的表情起伏,相較之下,潁就顯得狼狽許多,反倒艾湘看起來比較像是修仙者。

  艾湘見潁上了岸,也沒說什麼便上前幫忙打傘。

  潁個頭比艾湘高,當艾湘專注於打直手臂、將紙傘撐高時,潁一手攬住了艾湘的腰。

  他擔心他瘦弱的身子在強勁的風中會像蘆草一樣被折彎,而後再直不起來。他不想想像艾湘老邁的樣子,也不願去意識艾湘總有一天會死去,潁在觸碰艾湘的那瞬間,心裡存放已久的心情全部釋放,不安、不捨、不想分開,他放不開艾湘,甚至開始後悔當年救了年幼的他,後悔相遇。

  而被擁抱的人先是一顫,戰戰兢兢的緊繃身子,卻在察覺到潁的不對勁時放軟了姿態。一手撐傘,空著的另一手安撫般的攀上潁的後背,感受到潁易於常人的冰冷體溫。

  艾湘一直都知道他是蛇,那年潁教他游水,就看見他的手臂、肩背上都有幻化未完全的皮膚,那裡生長著青色的蛇鱗,在陽光照耀下映出各種色彩,甚是美麗。

  聽道士伯伯說過,妖精成仙是要渡劫之後才能羽化,想來潁是在擔心這個吧。若劫關過不了就是回歸塵土,是拿幾千幾百年的生命做賭注,僅有一次的成仙機會。

  艾湘知道,卻不知道該出聲說些什麼。

  「不要擔心」嗎?還是「我會陪你」?前者太多餘,後者艾湘可能做不到,也不知道對方願不願意,艾湘從來沒想過已經可以處變不驚的他,也會如此心亂如麻。

  「對不起,我來遲了。」最後潁還是開口道歉,即使他的確是故意想拖延時間,卻沒注意一轉眼人間就過了一天。

  「無妨。」艾湘不介意,反倒因為被潁鬆開了手而輕蹙起眉,他怎麼沒有早點發現其實自己是喜歡潁冰涼的體溫的?

  隨後尷尬的安靜充斥著兩人之間,與艾湘對視一會兒後,潁慌張的移開視線,看著江上雨景。「今年端午又是雨天啊?」

  「昨日天氣不錯,這是今日才開始下的雨。」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潁聽聞之後馬上道歉,「抱歉,我不該遲到。」

  「說了無妨。」

  到底是真的不介意,還是艾湘在鬧彆扭,潁不得而知。

  怕尷尬的氣氛又湧上來,潁趕緊找個話題,也不是真的想聊些什麼,只是摸不透艾湘的心意讓潁害怕怯懦了起來。「怎麼越來越瘦了呢?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

  艾湘無語。潁不知道戰火已經開始在人間蔓延也是理所當然,但他無法開口讓潁擔心,潁有潁的天命,艾湘自然也有自己的,所以艾湘並不打算說些會讓潁白操心的話。

  「潁。」

  被呼喚的那人嚇了一跳,這聲呼喚,他等了好久好久。自從他養父母的親生孩子誕生的那年,艾湘就再也沒有叫過他的名字,而潁雖沒有特別掛心,卻因為這聲疏遠又突兀的叫喚,而想起了這麼一件事。

  「明年端午,你還會再來嗎?」潁心生不好的預感,害怕艾湘會開口要求不要再來見他,但想來想去,他也只能問出這麼個愚蠢的問題。

  而艾湘稀罕的勾起唇角,好看的雙眼就這樣望進潁的眼底,但那不是個燦爛愉快的笑容,似乎帶點別的東西,而潁解讀不出來,只覺得那樣的笑容,似乎會讓他的預感成真,讓他的心開始抽痛。

  那是告別的笑容。

  而那一瞬間,艾湘才確定自己是很喜歡潁的。不論這是否是失去陸亘後的情感轉移,待在潁的身邊太舒服了,即使一年只能見一次面,但潁的存在卻是他現在仍然活著的理由。為了能與潁相遇,他願意努力的活著。

  「你是家人,潁。」艾湘的手撫上潁的臉頰,冰涼的觸感傳來,那裡因為艾湘的觸碰而生長出幾片蛇鱗,沒有陽光卻仍然閃爍著美麗的光澤。

  潁不只是家人,要是,艾湘就不會想要親吻他了。

  兩人對視的那段瞬間,那雙深情的眼睛不是人類的顏色,卻讓艾湘想吻上去。但他沒有,也沒有說他愛他,在潁度過劫關之前,艾湘打算什麼都不說。

  潁似乎因為這句話而失望的垂下雙眼,他現在就無地自容的想要逃跑。愚蠢的自以為是,然而艾湘卻沒有任何那方面的意思,這讓潁覺得羞愧。

  「我要走了。」

  「是嗎?」

  艾湘收斂起那湧現心底的失望,極力的壓抑自己,不允許洩漏任何脆弱的表現。他不能再依靠潁了,既然決心將他視作家人,就得為他做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

 

  「快回去吧。我會等你。」

  他只能讓他走,然後等他有天想起來有人在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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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